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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梁庄记》:
由内而外地“看见”和“说出”
如果说《中国在梁庄》是一种“由外而内”的观察与记录的话,那么,《出梁庄记》则“由内而外”地通过讲述梁庄人对故乡的离别和“放弃”表明,这是一种更为深重隐蔽的乡村危机,在这片土地上安恬生活了千年的人们现在被迫出走,孤悬于“非故乡”的所在,用仅有的体力挣得活命的时日。比起第一代打工者,第二代、第三代打工者连乡村的记忆与念想都不会再有,这是梁鸿在访谈过程中深切体会到的无可奈何的代际变迁。这才是真正的“土地的黄昏”:大地的“守夜人”已经撤离。
为了写作《出梁庄记》,梁鸿走访了北京、青岛、南阳、内蒙古、深圳等地的梁庄人,他们所从事的工作都是又脏又累甚至有生命危险的工作。随着她对万国、光亮叔、恒武、梁磊、小柱、金、李秀中、丁建设、云姐、小海、黑女儿等具体的“人”的描述,一个个“黑洞”展现在我们眼前:因南水北调的利益补偿而亲人不愿认尸、校油泵的奔波与辛苦、富士康重复劳作的“机器人”、翻砂厂电镀厂的剧毒环境、三轮车夫的“羞耻”与“暴力”、少年们的匆促相亲和利益交换、暴死异乡者被秘密迅疾地千里送回故乡……梁庄人就在这样“非现代”、“更农村”的环境里辛苦、劳作、沉没,他们作为个体的俗世欢乐与精神自由被这种仅能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存本身所抹杀。当梁鸿和梁庄人一样置身于这些“黑洞”中时,她一方面为那些被吞噬损毁的鲜活生命感到震惊悲伤和凌割血肉的疼痛,另一方面她要用手拨开时代的“废墟”,将激烈的情绪转化为具有现场感的客观实存,让这些在光鲜亮丽的现代化表层下的边料暗角被“说出”,被“看见”。
这是梁庄,也是我们的村庄。
向自我的来处敞开
关于中国乡村现状和农民工调查近年来颇引人关注,如陈桂棣和春桃的《中国农民调查》、曹锦清的《黄河边的中国》、张彤禾的《打工女孩》、丁燕的《工厂女孩》等。除了郑小琼的《女工记》,它们几乎都是作为“外来者”的客观调查与叙述。与之不同的是,梁鸿本来就是“梁庄的女儿”,即使客寓他乡,她依然与生俱来地与梁庄同在。这一次,她带着记忆与痛惜将自己重新放回梁庄,以带着体恤暖意与思想光泽的文字写出了她之所“见”,也无比诚实地写出了自己在这一过程中生出的嫌恶、厌倦、逃避和冷漠。这种自我省视与呈现尤为可贵,它是对中国现代知识分子面对乡村一贯的“俯视”与“启蒙”姿态的矫正,表明她是梁庄的一分子,她与梁庄人有着荣辱与共的“生命体征”。在这里,梁鸿向着自我的来处和“梁庄”敞开,也向着精神与思想的世界最大限度地敞开。
黄昏渐近,“黑夜”将临。在无边无际的昏黑里,心怀柔软的梁鸿还是为我们拨亮了一线星光:《中国在梁庄》中外表害羞、内心辽阔的巧玉,《出梁庄记》中清贫淡然、对世界有着自己清明智慧理解与阐释的贤义,拿出十分之一财产到汶川赈灾的万敏,还有在两部《梁庄》中担当“引导者”与“回答者”的父亲,他们凭借着在艰难世事与变化无常中悟得的朴素理念以及自我划定的生存边界,活出了超越“梁庄”、甚至是超越“乡土中国”的精神景致,这使“梁庄”在满目疮痍中还能葆有爱、温情与尊严。这也许是梁鸿痛切呼唤“乡愁”得以可能的情感支撑,也是她将哀痛和忧伤转化为“对抗遗忘”的最好证词。
曹霞,青年文学评论家,南开大学汉语言文化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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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鸿,1973年出生于河南穰县,作家,文学评论家,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中文系教授。著有非虚构作品《中国在梁庄》、《出梁庄记》,评论著作《外省笔记:20世纪河南文学》和《灵光的消逝:当代文学叙事美学的嬗变》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