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

　　16年 发掘石头上的巴蜀史

　　200座牌坊，3万张照片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什么时候开始与牌坊结缘的？

　　黄尚军（以下简称黄）：那是1998年春节，我去开江县进行方言调查，恰好达州师专的王道坤教授要去乡下探母，邀我一同回到他位于宝石乡的故乡。他母亲住在山腰，他出门，向着山头喊：“老幺，下来吃饭！”又向着山脚吆喝：“老大，上山来，我推豆花！”登高一呼，群山回应，给我很大震撼。

　　第二天我们到普安镇，路过任市镇街口，见到一尊陶瓷构建的牌坊。这牌坊建于光绪八年（1882年），是清朝廷诰援清制五品奉政大夫张九封为其妻妾所建。这座川东北独有的陶雕节孝牌坊历经百年沧桑，至今仍保存完好，反映了大巴山一百多年前的制陶工艺、绘画、雕刻技术的精湛水平。后来我们研究达州市安云乡战马村的一座牌坊，考证出是一个千户侯的墓坊。当时我们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淋成落汤鸡，冒雨跑了10华里路下山，险些没赶上回城的末班车……从此我在民俗研究里重视巴蜀牌坊。后来发现，巴蜀地区现存明清牌坊200余座，至今未进行过系统调查与研究。一晃十几年，我和学生录制了300多个小时的磁带、拍摄了3万多张照片以及两大箱胶卷底片……

　　历史尘埃中的“立体活史书”

　　记：巴蜀牌坊既有中国牌坊的普遍特点，也具有一定的地方特色……

　　黄：巴蜀牌坊铭文中常称牌坊为“坊楼、绰楔、棹楔”等。现存巴蜀牌坊一般是明清时期的，按功能分为褒扬人物牌坊与标识装饰牌坊两大类，其中孝节牌坊最多。在种类上，既有贞孝节烈坊、百岁坊、五世同堂坊、功德坊、忠义坊、功名坊、德政坊、墓坊、桥头坊、寺庙宫观坊、关隘坊、祠堂坊、字库坊等，还有修建于庭院中的玩赏坊。制形有冲天式、屋宇式、冲天屋宇式。以往对牌坊的研究，主要着眼于雕塑与建筑，极少研究铭文，将某一牌坊的全部铭文进行研究更是少之又少。

　　从建筑材料来看，巴蜀牌坊多为石质，偶有木质、砖陶或砖石混合结构。牌坊一般由“底座、立柱、额枋、字板”等部件构成，牌楼还有檐顶。底座上部与立柱相连，下部深埋于地，稳定牌坊；立柱朝上，支撑牌坊重量；额枋为连接立柱的横梁；字板是上下两横梁间的石板或木牌，也称“匾”；两立柱之间一般为可通行的门，称“间”……最大的六柱五间牌坊，较四柱三间牌坊更显气势，在等级森严的社会，这种牌坊一般为帝王所用，巴蜀地区现存六柱五间坊6座。

　　记：牌坊的现存情况如何？

　　黄：情况不容乐观。2003年我得知，雅安九世同堂的陈家节孝牌坊上五龙围绕的浮雕被盗贼挖掉了。因浮雕太沉，需工具搬运，盗贼到附近农家顺手牵羊偷绳子、刀子时被发现。此时，浮雕已被运出十多里。陈家七八个后人顺着乡民提供的蛛丝马迹，追上盗贼，追回赃物，但浮雕再难安放回原位了。

　　我在资中偶然看到谷田小学附近的一块“钦赐业普铿额巴图鲁”牌坊，居然被农户用来建猪圈。在盐亭玉龙乡，有一座位于公路旁的节孝坊严重倾斜，当地村民告诉我，因为修建公路，牌坊部分基脚被破坏了。

　　一座座牌坊，讲不完的故事

　　记：在牌坊考察中，肯定有很多故事。

　　黄：南溪县南溪镇九龙村的包宽牌坊非常著名。牌坊始建于清道光七年（1827年），是为祭奠包宽所建，从牌坊上的字匾和楹联可以看出包宽崇高的气节和令人钦佩的才气。包宽最有名的要数整治险滩筲箕背和九龙滩，为此，四川总督特赠以“情殷利济”牌匾，以资褒奖。

　　道光3年，包宽被举为“孝廉方正”，送部引见，不幸在途中去世。他的儿子包弼臣的书法曾名动京师。后来百姓向朝廷请愿，事迹上报，将包宽列入乡贤祠受祀。道光7年，朝廷特赐建造了包宽牌坊，希望包宽的善德善行能流芳百世，代代传承。我在牌坊下拍照研究，恰逢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太婆趴在地上喊儿子：“我太饿了，给我点吃的……”正在打麻将的儿子不耐烦地回头骂她：“滚开！”这一幕让我永生难忘。一抬头，看到牌坊上的对联，古人的很多文化行为不仅是为了表彰孝道，更是为了对伟大民族文化的传承与对后人的警醒。从这一次经历我感到，儒家思想强调社会和谐与伦理道德，捍卫这一思想对我们的民族是有益无害的。

　　记：到清末，贞孝节烈坊还很流行吗？

　　黄：得到旌表的节孝妇的事迹大同小异：青年丧夫守节、孝敬老人、慈养子女、善良勤俭、吃苦耐劳……既是那个时代的楷模，又是“三从四德”“三纲五常”的受害者。我们要辩证地看待历史，糟粕要摒弃，美德要传承。以前建一座这类牌坊，朝廷拨付30两银子，到了风雨飘摇的清末，国家财力困难，就出现了获旌表的一二百名“贞孝节”人士齐上一座牌坊的情况。比如隆昌的两大孝节总坊，一座是朝廷旌表188名节孝妇，于清咸丰五年（1855年）建造；一座是朝廷旌表的节孝妇、贞女、烈妇、孝子共164人，于清光绪四年（1878年）建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