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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正坤的三重身份(组图)
//www.workercn.cn2016-06-21来源: 北京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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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观者

  粉丝,同样会一腔热忱地搜罗关于偶像的边边角角,悉知他的全部。就算是脖颈酸痛,也要久久仰望,向镁光灯下投注一瞥崇拜的目光。辜正坤说,那叫追星,不叫研究。选择了研究,意味着割舍浓郁的感情偏好,不以倾诉仰慕为目的,而求冷静打量研究对象的本来面目。

  本来面目,听上去何其简单。多少人都以此为杆而自我标榜,但在辜正坤的一双冷眼中,学术界确实弥漫着一阵赞歌热——研究巴尔扎克的,拼命鼓吹巴尔扎克的高妙;研究托尔斯泰的,又奋力为托尔斯泰摇旗呐喊,带着放大镜搜寻书缝间的每一处优点,仿佛研究的目的,只是给争第一、拼最好提供依据。

  对庸常的研究者来说,沉得进去容易——情节纠葛、语体风格,静下心来,总能体悟一二。但跳出来却不简单。辜正坤的研究,不是俯首帖耳、匍匐搜寻,更近似于静观。有观者的距离,亦有观者的清醒。

  他深知莎翁剧作之魅力,深爱诗意十足的笔触。但他亦不讳言,154首十四行诗的咏叹,大多翻来覆去地重复着相似的主题,虽富于语言技巧,却鲜有丰盈的思想表达。《哈姆雷特》的剧作中,大段大段的独白诗冗长而赘余,令剧情显得臃肿,也有损寻常观众的观看体验。

  辜正坤总爱把莎士比亚的“镜子论”挂在嘴边——戏剧该像平面镜一样准确、巨细无遗地把自然、人生、社会方方面面的东西全都映照进去,不做人为的褒贬,全交由读者自己判断。静观也是同样,凑得近了,双眼只能被自己的面目填满。退后几步,才能分清优劣。

  人们常说他是个莎士比亚文学的研究专家,但其实,他觉得自己更像个冷静的中西文化比较者。翻阅他的《中西文化比较导论》才知,莎翁不过是他目之所及的一隅。剧本里吉光片羽式的文化渗透,其实是他借以走进世相悲欢的钥匙。中西哲学对照、天人关系对照、语言文字差异、教育观念差异、学术习惯比较……尽在辜正坤的视野中。

  如今,莎士比亚已经成了一种文化符号,它充斥着这个时代的种种浮躁表征:炒作、商业、潮流、全球化……辜正坤说,愈是如此,愈要保持一分距离静观,审慎地对待如火如荼的纪念与狂热的追捧,才不至于在混沌袭来的全球化的浪潮中,慌张丢失掉不同文化的本味。

  观戏如赏花,凑得太近,只能看清细蕊。退后几步,才能尽览整个春天。

  每听到中西文化要“融合发展”的鼓吹,辜正坤总要一遍遍地纠正,不要融合,要拼合。拼,有边界。而融,则无缝隙。他不愿拿抽象的理论去压服,更习惯于拿人尽皆知的三餐举例子:

  “你在餐馆里吃菜,一下来了十盘口味完全不同的菜。你把它们搅和在一起吃,最后各个菜的味道可能都不存在了。倒不如弄成个拼盘,和而不同的整体。”

  在他看来,内敛含蓄的中式文化,与尚武阳刚的西式文化,在比较与打量中悉知彼此优劣便好,不必生硬地强融。留一寸距离,才不至在急躁的融合中失了各自的滋味。

  距离可以意味着清醒,也可以意味着拒绝,实在是个不好拿捏的尺度。有时,冷静与疏远,淡定与淡漠,只是一尺之隔。

  虽然 “一千个观众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已成了与莎翁剧作紧紧捆绑在一起的民间金句,但真正看得下悲喜交织的无韵诗,走得进精心隐喻的,其实不太多。世人对《哈姆雷特》的记忆,多半停留在具体的复仇情节纠葛中,停留在那一声“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的咏叹上,至于这篇幅最长的莎翁巨作所映射的人性拷问与审美观照,人们是不大关心的。

  辜正坤说,对《哈姆雷特》的淡漠与疏远,是世界的通病,人们很难沉浸在教材规定篇目之外的词句中。言毕,竟不失宽舒地笑了几声。无意苛责,也不觉失落。尽管,那是他最喜欢的剧作。

  3 师者

  上世纪80年代初,辜正坤离开仁寿县,北上求学。在北大,他师从杨周翰教授——彼时国内的英文研究领域,杨周翰是屈指可数的响名头,他凭着牛津大学的过硬学历与一口地道牛津腔闻名。当时中国高等院校所有文科学生,恐怕没有人不知道他。然而,辜正坤只是位名不见经传的学生,曾有很多年乡野生活经历的老知青。

  这个怯怯的新研究生,十分想寻一点共同语言与先生聊聊。打开了话匣子,便能少几分生疏。他小心翼翼地揣测着,杨先生专攻莎士比亚研究,而莎士比亚钟情于诗意表达,杨先生大约会喜欢诗歌。第一次师生会面,辜正坤便带着自己的一摞用英文创作的诗稿去了——他酷爱写诗,生活琐事、心绪起伏都愿寄于平仄。原以为这摞诗稿能打开先生的话匣子,一老一少能热切评议切磋一番。不料,杨先生一翻诗稿,竟狠狠摔在沙发上,丢下一句:“你到北大,就搞这个?”

  一声凌厉的质问,在辜正坤心头盘旋了30年。他那时才明白,遣词造句,不过是文人墨客的雅兴游戏,不过是盛放情思的角落,可成小技,却终究不是研究者的大道——研究者的目光,该投射给人类的生存状态,投射给词句背后的世相与人心。终于明白,师者,不光是传道授业解惑,更需要牵引学生的目光,投射到真正需要的角落。

  如今,那个被斥责得满脸赤色的四川娃,已在讲台上站了30年。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大师之道也是同样。”辜正坤觉得,亲、善,这些散发着暖意的教学之道,更能妥帖地呵护一份年轻的敏感,要比不留情面的纠偏更直抵人心。

  他说自己学不会杨先生的严苛与凌厉,倒更想成一个李赋宁式温和的师者。攻读博士期间,他曾在这位现代西方语言大师身边待了三年,深知其学识之渊博。哲学、伦理学、文学、美学、语言学和历史学皆有涉猎,通晓五六门语言。但最打动他的,却是李先生饱含自嘲式的幽默,眉眼里永远挂着圣贤长者的谦和,却又如顽童般活泼。对辜正坤来说,李先生所授的具体知识,或有可能被时光冲淡。但那份让人无比舒服的性情,却经得住岁月的淘澄。“这世上,可以有许多个莎士比亚,却不见得有一个李赋宁。”

  李先生已作古多年,我只能在辜老只言片语的回忆中小心翼翼地想象。但“中西文化比较”课上的辜正坤,分明有几分李先生的神韵。他讲佛家所说的“勤修戒定慧,息灭贪瞋痴”:“人嘛,还不就是一副皮囊?”一口浓郁的川味普通话,将皮字拖得老长,句读间藏着丝戏谑。讲至激动处,一把将袖口撸到胳膊肘,霜染的眉梢都随表情舞动起来,欢脱如稚童。

  玄奥的佛法,经由他的抽丝剥茧,立马脉络清晰。神秘的禅宗,让他比比划划地讲解一番,也显得不那般拒人千里之外。

  辜正坤的神采,大约只肯挥洒在三尺讲台上。讲台之外的世界,他是不大关心的。一位毕业多年的学生说,辜老知识渊博得令人震惊,翻译精绝,不喝酒、不抽烟、不交际,“和他吃饭时最没有趣味!”因为,席间除了谈论学问时眉飞色舞,说起其他的事情辜正坤多半是一脸茫然。

  他曾申请过一个微博账号,但里面只发了寥寥几句中英文对照的名言。“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细一打量才发觉,辜正坤的互联网社交体验,只在2013年初的一个深夜里,持续了短短两分钟。众声喧哗之外的书桌与讲台,才是他全部的世界。

  采访结束之际,瞥见沙发边堆着的一摞书,随手翻开最上面的一本《佛法要论》,那书早已卷了角,页眉页脚满是密密的批注与圈点。这已是他买的第三本《佛法要论》了,一模一样的前两本,因翻得太多,书页早已破碎,圈点得太密,字迹已无法辨识。

  如果将中西文化比较研究视为一株繁盛的大树,佛法不过是缀在枝干上的几片绿叶。但他有耐心,细细打量这绿叶的每一道脉络。

  “时间会刺破青春表面的彩饰,会在美人的额上掘深沟浅槽,会吃掉稀世之珍。天生丽质,什么都逃不过他那横扫的镰刀。” 这是莎士比亚在《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中的感慨。镰刀,实在是个有趣的意象——时光的镰刀,锋锐狰狞而无情,无人能从它的刀刃下侥幸溜走。

  其实,辜正坤怀里也揣着把镰刀。他可以带着一份赏玩的兴致,把它挥舞成风,砍去功利的求索。可以带着一份观望的冷静,砍去眼前错综凌乱的枝蔓,求得视域的一片清朗。最为不易的,是可以随时停下挥舞的臂膀,藏起刀刃的锋芒,耐心地雕琢每一个稚嫩的灵魂。(王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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