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长篇将写“另一半天津”
世间事总是有利有弊,疫情在制造了诸多麻烦的同时,却也让冯骥才先生终于有了整块儿的时间创作长文。他透露,自己酝酿多年的长篇小说目前进展顺利,已经完成一半,今年内就能完成。“大家都知道,写长篇是不能断的,不能被干扰。长篇写到什么境界最好呢?书里的几个人物,你打他一巴掌,就知道他的反应。这个人的性格在你的心里已经形成了。这时候不再是写人物,不是你拉着人物走,是人物拉着你走。人物已经有性格了,你拿他没有办法。在这个状态下作家没法从小说里出来。”
冯骥才介绍说,他写长篇从来不是临时起意,都有个非常长期的酝酿过程,“写长篇不像一般的工作,决定写就开始准备,搜集资料,做计划,写提纲,不是这样,写长篇决定要写什么后,思想要不断深化,让人物在你心里要一点点活起来,有什么细节忽然就进入你的脑子,这个人物跑起来了,丰满起来,小说的推进是靠着人物与人物之间关系的推进,这些都是我在脑中随时出现的,会突然跑出来,我脑子里有好几个小说,或隐或现,有时开着会,小说都会跑出来 。我写《俗世奇人》,写了二十多年,脑中随时冒出很多人,也有好多小说人物特别好,没写,结果就忘了,人物就没了。写小说和写其他文章不一样,这是由无到有的创作,是生活中没有的人,比如林黛玉,如果曹雪芹不写的话,就没有林黛玉,托尔斯泰不写《安娜·卡列尼娜》,就没有安娜·卡列尼娜,生活中没有的人物,你要想象出来,要写得有个性,有血有肉,让人关切他,这是挺神奇的过程。”
具体到正在创作的新长篇,冯骥才先生透露跟他之前的《俗世奇人》完全不同,人物、气质、语言、文本都不一样,用的是“另一套笔墨”:“以前的天津分租界和老城地区,我在租界长大,《俗世奇人》《三寸金莲》这些写的都是老城地区的人,他们的语言是说天津话,我在租界长大,从小说国语,就是普通话,我上小学,六七十年前,就是国语,现在的新长篇写的就是租界里的故事,过去写这方面故事的人不多。很多读者不知道另一半的天津是什么样。”
因为这段时间可以完整地待在家中,冯骥才说小说写得很顺畅,“写小说要有特定空间和时间,写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故事,就要进入八十年代的时代感觉里,有那个氛围,可是现实中,我有大量工作,尤其前几年我做文化遗产保护工作,根本不可能进入小说里的时代,进去一两小时,然后来个事儿,就把你冲散了。”
每天在书房7个小时左右
写作要每天保证四五个小时
冯骥才最新随笔集《书房一世界》由作家出版社年初出版,该书辑录了冯骥才先生2019年夏天所写的77篇精妙短文,以书房中的“小物件”串联起人生的细节,引申出不能忘却的纪念,或是人生中必须永远留住的收获,意境深邃而辽阔。
冯骥才的书房名为“心居”,在他看来,作家的书房,正是作家最不设防的地方,因为你的一切想象、思想在书房里都是赤裸裸的,都要真诚地表达出来,读者不需要看一个虚假的字。同时,书房又是作家向外射子弹的战壕,是安顿自己心灵的地方,是发挥诗情画意的地方。书房里有作家的人生,书房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是作家非常重要的东西。书房里也有作家的阅读的历史和写作的习惯,有他独特的人生审美。书房里是一个世界,一个一己的世界,又是一个放得下整个世界的世界。
冯骥才先生喜欢每天走进书房那一瞬间的感觉,他总会想起哈姆雷特的那句话:“即使把我放在火柴盒里,我也是无限空间的主宰者。”
因为疫情,冯骥才有了更多待在自己书房的时光,“我每天在书房7个小时左右,写作要每天保证四五个小时,然后看大量的学院研究成果材料论文,家里就我和夫人,有时她会给我倒杯水,送点水果。”
冯骥才先生的书房里并无特别贵重的藏品。“珍贵的都放到博物馆里了,留下的都是我在心里分量特别重的东西。比如我母亲的照片,今年她103岁了,她年轻时候的照片,就会永远放在我书房里;还有我和我爱人交朋友时候的照片,二十几岁,第一次她肯跟我合影时拍的一张照片。从这张照片可以感受到我们在一起画画和交往那段岁月的无忧无虑。我那天高兴中还有点紧张,因为她与我交朋友已经两年,终于同意与我拍张合影照了,合影可是一种认可啊。现在凡是留在我书房里的东西,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不会扔掉的。作家是看重细节的人,书房里的细节也许正是自己人生的细节。当我认真去面对这些细节时,一定会重新认识生活和认识自己。”
除了写作,冯骥才先生还会每周去画室待上几小时,“作为调节工作情绪、调节写作疲劳的一种方式,写作锻炼的是逻辑,画画则是视觉的锻炼,在画室,打开合适的音乐,画上两三小时,感觉很舒服。”
既然写了《书房一世界》,是否打算书写画室的故事,冯骥才笑着说是有这个打算,因为他的画室的故事也是特别多。“都有很多掌故,特别有价值,我的书房,和一些老人的书房书斋,有传承的关系,我的书房传承着这些老人的书房,年轻人的书房和我完全不一样,我这一代承接上一代书房,受上一代人很多影响,有上一代特点,是现在人的书房没有的。”
我不是奇人,是个子很高的人
除了《书房一世界》,冯骥才先生的《俗世奇人》(叁)也由作家出版社在今年初出版。冯骥才解释说在《俗世奇人》完成两本后,原本已经不打算写了,如今又“言而无信”,他笑说可见“写作人都是性情中人,最靠不住的是写作人的计划。写作人最好的状态是信马由缰。马,自己的性情与不期而至的灵感;缰,笔也。所以,我现在也无法告诉你未来几年的写作计划了”。
冯骥才认为,作家的骨子里带着城市的性格,城市的文化精神是不自觉地渗透在文字中的。在天津生活了70多年的他也一直寄望于创作能展示天津劲儿的作品,“我追求的不是天津味儿,天津味儿是一个表象,我追求的是天津劲儿,就是天津精神。”
在冯骥才先生看来,天津这地方自有特别之处,寻常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者,往往就是乡土异士和市井奇人。他们不崇尚精英,偏爱活在身边的那些非凡的凡人。“这些人物的身上也就融入此地百姓集体的好恶,地域性格因之深藏其中。地域性格乃最深刻的地域文化,我对将它挖掘和呈现出来十分着迷。这是我续写本书的另一个缘故。小说《俗世奇人》已经写了两本,缘何又写?因为这两本书为吾乡之奇人搭了一个台。再有奇人冒出,自然一个个蹦上来,都想在台上演一演自己得意的故事。这些人物个个标新立异,又执意太强,叫我不好谢绝。”
打过篮球,当过教师、工人、业务员、美工,除了写作,还是画家,并且致力于文化遗产保护、大学教育等等,冯骥才先生的人生也是充满传奇,问他觉得自己是否就是一位“俗世奇人”,冯先生笑了:“我不是奇人,我是个子很高的人。”
身高1米92的冯骥才曾经在天津市篮球队打过三年中锋,后来因伤退役,但是这也让冯骥才先生对如何照顾自己的身体有很好的帮助,他说平常自己也会做些适当的体育活动,“大脑运动够了,我也顺顺腿、顺顺腰,我对运动学很熟悉,知道应该保持哪些部分的活力,调动哪些能量,肌肉、膝盖、腰应该怎么运动,这些我都知道。”
喜爱做家务 习惯平行工作
除了适当的体育锻炼,冯骥才先生还爱做家务,“倒垃圾擦地洗碗,我喜欢做家务,我觉得这是生活的一部分,很快乐,还有整理花草,也觉得很舒服。”
绘画、文学、文化遗产保护与教育这四个领域,冯骥才先生自称“四驾马车”,他说:“我把自己过往的路捋一捋,我觉得我这四件事做得正带劲,哪一样都不能舍弃。文学和绘画,我觉得是出自于一种本性,文字、绘画完全出于我个人的性情。文化遗产抢救和教育是我的选择,我的选择必须是理性的,我必须做的。在这中间的时候,绘画要走什么路,要写什么作品,这是我的想法,但它是随性的。对我来讲,这四件事情是融在一起的,所以我说这是我生活的全部。”
冯骥才先生表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平行工作的方式,“我一个人拉四驾马车,脑子里始终交叉思考,画画时会想文学,想学校时的事,想文化遗产的事,一直是平行的思维,交叉工作,几十年来都是这个习惯,工作量非常大,仅文化遗产就包罗万象,比如口头文学、神话史诗、歇后语等等,我们在全国搜集民间艺术、民间文俗、古村落、传承人等工作,这些内容就整理了8亿文字。刚才说的要做的博物馆就和文化遗产、文学、绘画、艺术史都有关系,很丰富。”
冯骥才先生说自己随身带着小本子,想到什么会记下来,“但主要还是在脑子里,脑子里是活的,写的东西也不能有计划,自己往外冒,那才是自己的东西。”
至于是否会因写作而焦虑,冯骥才先生予以否认:“做的是自己热爱的事情,所以不焦虑,焦虑的事情不是因为写作而焦虑,焦虑的是因为生活,因为社会,因为人性这些问题而产生的焦虑,这些是思考上的焦虑,不是写作和工作的焦虑。”
能胜任如此繁重的工作,冯骥才也感谢自己的体力充沛,他说每当早晨醒来自己神清气爽、脑子灵活,就是理想一天的开始,在工作之余,“有朋自远方来”,更是不亦乐乎,“你没想到的朋友会来看你,朋友是智慧聪明有才趣的人,真是开心的事情。而被停滞的工作或事情突然迎来转机,困难被迎刃而解,你有了继续施展才能的机会,也是非常理想的事情。”
文/记者 张嘉 供图/晓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