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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晚上10点打开电视,习惯性把频道调到中央十台。恰好一个讲述1933年故宫文物大规模南迁的纪录片刚开始。由于对这段史实以前即有耳闻,于是一路看下来。
1933年山海关失陷,故宫博物院决定将文物运到南京保护。他们把字画、瓷器以及其他各种文物,打成一万多个大箱子。文物先至南京,后又被迫分南、中、北三路继续辗转流离。文物在故宫博物院的工作人员随同、护送及精心保护下,跨越两万里,其间,遇到的是日军、土匪与炮火,还有鼠疫、南方的潮湿以及可怕的白蚁。1947年,文物重返北平。人们悉数清点,发现文物竟几乎无损毁无遗失。
这成了文物迁移史上的一个奇迹。
那些文物包括:书画,瓷器,文献,还有《四库全书》及各种善本、刻本,国内最古老的石刻“歧阳石鼓”等——“价值连城”完全不足以形容这批文物的价值所在。这些文物,就是中国历史的凝结。
片子始终是具有历史感的黑白效果,那些老故宫人以及他们的后代叙述往事时,时常有哽咽或微笑的面部特写。不时有珍贵的历史镜头一一回放,旁白的声音低而沉,磁力十足且带有神秘感——这样的声音用来解说历史纪录片,实在是绝配。
片子的内容可歌可泣、荡气回肠,于细节处也不吝笔墨。比如如何给文物打包:13442个大箱子,光打包就花了故宫人半年时间!每样文物都至少包装四层——纸、棉花、稻草、木箱;路上如何挑选不会见财起意的挑夫,挑夫们要领牌子类似于“打卡”,且要签字画押;工作人员为防白蚁在露天给文物晒太阳时的戒备森严……都有详尽的记述。
这些可敬的文物保护者,以细致、虔诚、超常的努力,随着文物一起走遍万水千山。他们非但一丝占有之心未生,而且为了保护这些文物,已作好付出生命的准备。
“他们觉得文物比命重。文物是神圣的。”一个当年的保护者后代,面对镜头如此说。
我明白了,这样的保护行为之所以震撼我心,本质上是源于信仰。
二
“保护”这样的行为,实际无所不在:男性保护女性,强大保护弱幼,人保护物,物也保护人。保护有时是相互的:避雨时,树木保护你;干旱时,你给树浇水,你在保护它。还有动物,平时你保护它,必要时,它为了保护你竟也可以付出生命。
比如对物的保护:下大雨,老太太冲回家去,为了她那盆心爱的花不被雨打花落;有人总是给喜欢的书一一包上书皮;小男孩将他的宠物小乌龟深深藏起。我有个邻居,最爱的一条皮带平常总用塑料袋套得好好的放在柜子里,待要去见重要的朋友才取出穿用,而平常他总是系着一条“噗噗”往下掉假皮的旧皮带……这些保护里,充满了对物的恋念,个人情感深深附着其上。
又有对人的保护。《西游记》,说白了就是个关于“保护”的故事。唐僧的三个徒弟,实际开启了三种保护模式:孙悟空是全心全意、将师父奉若神明的保护;猪八戒是阳奉阴违式的保护,有人见的时候保护,没人见时不保护,没有危险时保护,有危险时不保护,他的保护,实际是自我保护;而沙僧,是亦步亦趋式的保护,忠诚是忠诚,未免失之机械,有时便劳而无功。
如此看来,好的保护,需要的是孙猴子式的纯粹与智慧,忘记恩怨、不计得失,并且,有方法、有力量。用现代人的话语来说,行保护之事,智商、情商、逆商,一个都不能少。
三
以世界之大,人的精神世界之深邃,难免也诞生更高层次的保护。
我还是要说卡夫卡,这个影响我青年时代至深的人。我曾读过他的数种传记、日记以及作品,记忆最深的便是他与那个叫费丽斯的女子的波折情缘。他们订婚三次,卡夫卡又三次毁约,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为小说而生的”。不知要如何神经坚强的女子才可忍受、接受这样的卡夫卡。而卡夫卡并不是没有爱的,他一生给费丽斯写了无数情书。没有爱,一个男子如何写下日后无意中结集成书的那许多文字。字字句句,我读到的都是对对方的依赖、眷念与托付。
但在女性与他毕生追求的“小说”一事中,卡夫卡觉得二者是有冲突的。他终于还是选择了后者。卡夫卡终于与女性渐行渐远。
亨利·詹姆斯也是。他与卡夫卡做的,是同一件事:保护文学。他担忧他人会介入他的生活对他施加影响,为此他一生多次拒绝女性,每逢感觉到有人亲近他、靠拢他,他必定选择避让三舍。他躲得远远的,每次,都听到女性在背后的一声叹息:“空心人。这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他只追求文学名声,只爱恋“文学”。他要保护它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有所侵犯。
这样的保护,与前面的那群老故宫人一样,必是出于信仰。因其有更高的信仰高悬其上,必是要作出大牺牲,必是“回也不改其乐”的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