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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是属于秋风的季节。秋风一荡,万物便由绿变黄。然而,黄非死亡之色,用不着为此黯然神伤。令人神伤的倒是这一片茫茫沙海里,一直游荡着的无数战死将士们的亡灵。
脚下就是古战场,曾经战旗蔽日干戈相击的古战场。现在,这一切都趋于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悸让人寂寞。那么,何处是古阳关?何处是曾经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阳关古道?何处又是汉武帝饮他白色龙驹的水泊呢?
将走进那个残存着的烽火台的时候,他的双脚沉重了起来,好像步步都是深思和远虑了。是的,他是沿着边塞大诗人岑参的车辙来到这里的。当然,现在还不是“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的疯狂季节,然而,风涛仍是激越的、沉郁的。猛然抬头,在寥廓的长天中,有一种鱼鳞般的玉石色的东西在飞动。啊,那是大雁巨大的翅翼,在与阳光相撞击时所发出的奇异光芒,也是一个小小生命体所焕发出的热能和张力。
爱,顺着风。恨,也顺着风。只有顺着风才能从远古飞越今日之阳关,才能阅读岁月之沧桑,人世之变数。九月的阳关,的确让人唏嘘。九月的阳关风,不能不让人寂寞。不信你放目,一望白草与远漠相接,使人联想,一本被岁月翻黄了的历书。不信你侧耳,你的心在抽搐,好似那一粒欲哭无泪的远古沙砾。
在一个低洼处,有水草在生长,有昆虫在飞翔。他俯首问一个正在闭目养神的牧驼人,请问啊朋友,阳关,那个曾经辉煌、曾经独领风骚的古阳关,究竟在哪里呢,何处是它的骨架和血脉?牧驼人睁开眼注视他,以远古厚重的目光。之后坐起来,从一个半旧不新的褡裢里,取出一样东西,说,这个东西不是鹅蛋,它叫做埙,是汉唐之尤物。你不要不信,假如谁吹出了一些悲声来,吹出了一些呜呜与咽咽,那么,他就找到了阳关。阳关,就藏在它的苍凉与低回里。他愕然,并在心里肯定,牧驼人一定是一位西部诗人,他在用苍凉二字概括着这里的一切。当然,现实与历史也在其中。
这一座烽火台,已是满目疮痍,毫无往日之威严可寻了。倒像是一座无字碑,静静地站在那里,是让后来者来破译和解读的吧。读而无字,倒让人读出一些历史的碎章和遗篇来。
他登上那座烽火台,然后以全生命来吹奏那个叫做埙的乐器。竟然,他吹出了圆阔的、空茫而低回的第一声。继而,胸中有什么在轰鸣起来,轰鸣得如此苍远。有一滴咸咸的水滴,从他的眼窝里滚落了下来,滴入黄沙,滴入远古,滴入似乎不可阐释的历史久远的情节里去了。
就在此刻,祁连山远处的雪花映入他的眼帘,他终于清醒了,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清清凉凉地进入他的肺腑,是什么呢?难道是雪乳吗?猛然记起有一位诗人说过的一句话,给了他一些启示:“宁为春季一只蜂,不为历史一尊雕像。”细想起来,历史留给人们的清凉之物,委实不多,如果说有一些,那么埙,算是一个吧?而烽燧呢?它不算。它只是属于一个朝代的塑像而已。在这个塑像之下,曾经产生过梦想与愚忠、流血与冲突。如今,这一切都已静谧成一堆废土,全然不是昨日之面目了。假如有泪,也不为这残存的烽燧和混迹于沙海里的箭镞而沸洒。它们只是残暴的象征。要洒,也要洒给那些回荡于时空里的长长的马嘶和被狼烟熏黑了的信鸽们。
他吹奏的埙声在继续,那种悲怜与呜咽之声,显然是对于战争和相残的诅骂和讨伐,对于那些战死于沙场的将士们的无限悲怜与同情。战争为何物?空寂的阳关不能回答他,静死的古战场不能回答他,因为这是秘而不宣的历史的也是现实的疑案。塬上的风在呜咽,阳关在埙声里若隐若现,那些寥寥可数的小黄花们贴着地面寂寞地盛开着,像是谁无意中遗留下来的悠远回忆。这些小精灵们,曾经妖冶于古阳关高耸的城墙下,让那些边塞美人们爱不释手,左盼右想。如今,这一切都已属于昨日之时光,然而,在这空空落落的埙声里,仍然能感觉到她们的存在。物质之本色,永不消逝。
埙声越发地苍凉起来,随着埙声扩展的方向望过去,绵延千里的河西走廊,嘉峪关上猎猎飘动的旌旗,乌鞘岭头无边的小黄花,以及那些安然啃青的黑色的和白色的牦牛们,都在他的一望之中了。大不过鹅蛋的小小的埙,为什么有如此神奇的力量呢?他有些茫然起来。他曾经走过陇南、陇中、陇北所有的地方,他惊奇地发现,埙无处不在,西部人家烧制埙是非常普遍的一种生活内容。通过埙,他们向外界传递心中的悲与愁、喜与乐。从这个意义上讲,埙若在,强汉和盛唐也就在。埙在,陇天和陇地也在。埙是西部宣泄情致的尤物。埙又是陇地盛盛与衰衰的见证物。收藏一枚埙,就等于收藏到了整个陇地。
埙声里的阳关,朦朦胧胧地在浮现,又朦朦胧胧地在远逝,在这无限的荒沙茫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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