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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11年06月10日 星期一

旧书的身世

小 蜩
《工人日报》(2011年06月10日 07版)

每本书籍都有自己的身世,年代愈久身世愈深。书籍与人一样不仅要看表面还得论及身世门第和经历,书籍出版的年代、著者、出版和发行者以及隐藏于书籍后面的人事轶闻,都为其书籍本身增添了无穷的附加价值。

我手里有二十余册英文精装书籍,这些书籍的扉页上都无一例外端正地钤有“洪氏君格珍藏”的印章,令人印象深刻。凭这纤细工整清晰生动的朱文篆印,可以想象藏家肯定是一位一丝不苟的人,因为这些藏书不仅品类完整,且品相完好几乎无可挑剔,其中大多数都是上世纪30年代以前的出版物。

“洪君格”的藏书引起我注意是上世纪90年代,那些年因为我上班的单位离灯市东口的中国书店很近,所以平常经常去那里淘书,偶尔能买到一两册他的藏书。后来在西单绒线胡同的中国书店也遇到过一两回他的藏书。初时并不经意,但时间久了就对这个名字有了印象。我所见到的洪氏藏书均为英文精装书籍,都是文学方面的经典著作。旧东安市场拆除之前,我几乎每天下班都顺道去里面的中国书店看看。中国书店位于东安市场的北侧一角,分为南北两个区域,中间是一个小过道。画册及外文区域在南面一侧较少有人光顾,高大的书架上摆满各种落满尘土的书籍。偶尔取出一两册翻阅一下,往往弄得两手黢黑,所以一般很少有人翻动。

1993年,有一天我在东安市场中国书店里遇到一批英文书籍出售,感到意外的惊喜。那天我发现平常很少有人光顾的冷柜前居然有人翻书,凑上前去一看原来是一堆英文原版书籍,大概有几十册之多,我一下子来了情绪,毫不犹豫地拣出十多册。可惜当时手头拮据未能一网打尽,只买下诸如狄更斯、奥斯汀的小说和Robert Liddell所著的两部有关小说写作的专著《A Treatise on the Novel》(《小说专题集》)、《Some Principles of Fiction》(《虚构作品的原理》)等。还有包括诸如《Lust for Life》(《生命的欲望》)和《Short Stories of Maupassant》(《莫泊桑短篇小说选》)等十余本小32开本的现代文学丛书。后来的几天我天天必到此处淘书,又陆续买下此丛书中的《American Humor Stories》(《美国幽默故事集》)和《Sketches of Washington Irving》(《欧文文选》)等书,直到此柜上洪氏藏书售罄为止。

后来我注意到《新文学史料》和《藏书报》等刊物上陆续有人发表文章谈及洪君格先生的藏书,才逐渐了解一些有关洪先生的事迹。据说他并未上过大学,通过自学达到了阅读英美文学原著的水平。抗战前他供职于收入稳定的湘潭邮局,平常最大的爱好就是收藏英美文学名著,虽然没有谁见过他的著述,但是他的文学藏书品类齐全且质量相当高。

1938年罗皑岚先生曾慕名拜访过洪君格先生,见其藏书精良便问是不是收藏了那些撤走的英美人留下的书籍?洪先生听了不禁笑着说:“在长沙的外国商人和传教士有几个懂得文学的,他们连雪莱、哈代的名字都没听说过。这些书全部是一位留美专治文学的诗人的遗产,年前我在长沙整个买下来了。”你听听洪先生这口气也颇为自负。“专治文学的诗人?”罗疑其为朱湘,不想竟被猜中。据洪先生说,他曾在长沙收购了已故诗人朱湘的英文藏书。其时朱家孤儿寡母生活陷入极度困顿之中,中文书籍已经陆续出售,只剩英文著作无人问津,洪先生借此机缘收存了朱湘的英文藏书。如此说来我或许因这些藏书而神交于悲情诗人朱湘?可惜我遍翻手头各书均未发现朱湘的字迹或印记,这未免令我于得书之外又添些失望。

朱湘是1933年投江自尽的,其年29岁,以如此短暂的生命及颠沛流离的生活可以推断他不可能通览如此丰厚的藏书。而后来的藏家如洪君格先生因所从事的专业与文学爱好并不相符,平时不可能花更多的时间逐一阅读藏书。所以书籍得以完好如初的保护,这对于藏书本身而言何尝不是幸事。洪先生是解放后调至北京邮政系统教育部门工作的,这就是为什么在北京的旧书店里得以见到这批珍贵藏书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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