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
初冬。田野空旷,露出黑油油的泥土,像一位刚刚生产过的母亲,袒露着的胸膛,平静而疲惫。靠近她,似乎能听到来自大地深处的心跳和喘息。那是一位母亲的心跳和喘息,均匀而酣畅,满足而欣慰。
极目远望,四野阒寂,但风是一个饶舌的妇人,总有办法让万物发声。此时,这个妇人却匿在丛菊的蕊子里,蜷缩着身子,正安静地休憩。
衰草连天。草叶已失去生命的光华,尽数枯萎,只有零星的几脉断茎,顽韧地残存着。深藏于地底下的草根,耐心地等待寒冬的来临,等待一场又一场的白雪覆盖,等待春风的唤醒。野草,自然界最卑微最顽强的物种总是以她的坚韧和忍耐,给人类上最生动最深刻的生命课。
树木的叶子大多落尽,褪去装饰,朴素无华。留存枝头的几片孤零零的叶子,孤高,清绝,像是生命在坚守自己的庄严与矜持。褐色粗糙的肌肤,旁逸斜出的枝干像钢筋铁骨。
寒冬已从遥远的北国启程,跨过高山,越过大河,风尘仆仆。寒霜是先行官,奉了寒冬之令,连续几天几夜急行军。在茫茫夜色的掩护下,潜入河岸。栈道上覆盖着一层亮晶晶的白霜,摸上去砭入肌肤,踩上去脚下滑滑的,发出轻轻的吱吱声,发出被踩疼的尖叫声。可是太阳一露头,它们就不见了,像小精灵变戏法似的,逃遁无形。
大河也失去了一往无前奔腾的气势,仿佛进入了暮年,寒冷给它的喉咙上了一把沉重的大锁,不发出一点声响。只是睁着一双明澈的眼,苍凉清净,让你忍不住与之对视,试图读懂它的千言万语。夕阳残照下,暮色黄昏里,那些大河里气吞万里如虎的歌者——青蛙,哪里去了?是做了河神的囚徒沉入淤泥,还是躲在洞穴里坠入甜美的梦境了!
十万残荷,凋败成海,却无颓唐之势,或伏于水面,或弯曲如弓,或傲然挺立,如水墨写意画,简静悠远。
芦苇已完全老去,曾经风华绝代的美少年,转眼成为白头老翁。披一身薄脆的黄衣,寂寥地临水而居,高而挺的躯干枯瘦。那头顶的一穗毛絮,柔软轻盈,像一片洁白的羽翼,随时等待风的召唤,弃母而去,涉水而行,寻找心中的理想国。
生命的落幕固然令人惋惜,但谁又能与岁月抗衡?在严冬的日子里,这些生命收敛锋芒,默默沉潜,忍耐等待,等待和煦的春风,等待烂漫的春天。
初冬,山寒水瘦,荒寒萧瑟。与春的万般繁华、夏的朝气蓬勃、秋的多彩绚烂相比,简淡疏阔,那是远离繁华的自适淡然,那是独对寂寞的坚守豁达。
在初冬的田野走一走,纷乱的思绪沉淀,躁动的心渐渐平复,生出欢悦,身心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