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巢湖
我多次夜访巢湖。
从合肥高楼林立的滨湖新区出发,顺庐州大道由北向南,一直走到尽头,左转百余米,便抵巢湖边的环湖大道,环湖大道内侧都属滨湖湿地公园。
庐州大道最南端有一地标性建筑——红色大鼓。大鼓在环湖大道外侧,与大鼓隔路相望的内侧,是滨湖湿地公园网红景点岸上草原。几次白天开车路过都想停下来,无奈岸上草原游人总是特别多,故而我每每说服自己,不去凑热闹。住在附近,不去那块名叫草原的草地上走走,似又不甘心。夜晚能清净?错峰去走走。
第一次夜访巢湖是春天,从大鼓前穿过环湖大道踏上岸上草原。夜间岸上草原,果然从白天喧嚣中冷却了下来。环湖大道边高杆路灯,只能照亮岸上草原浅近的边缘。往东边去,朝湖边走,是草原深处,人和草原都被淹没于静谧的夜色里:离路灯越远,夜色越是深沉。空旷草地不见人影,却又生出莫名的恐惧来。恐的是天?是地?是湖水?还是可能从夜色中冒出的陌生人?我不清楚。人就是这样,渴望人少安静,身边无人便又心中不安。
草原宽广,远离路灯的湖边夜色过于浓厚。我从草原腹地半路折返,顺人行道往西南方向走,那一段湖岸紧贴环湖大道,在人行道上能看到湖水。
几分钟后,在路灯下果见一湾湖水。其实,若非远处湖对岸闪烁着灯光,夜色里湖水并无多少看点。湖水与夜色都是灰蒙蒙的,放眼湖面,分不清哪是湖水哪是夜色。
走得累了,突然发现人行道边有个孤单的石凳子空着,似在等谁。在等我,我便面向湖水在石凳子上坐了下来。
夜色里行走湖边,最明显的感觉是静。静到极点耳边反而又生动的感觉,是极其细微的动,譬如呼吸和心跳。座凳前面是长满水生植物的浅水滩。夜无风,湖水仍涌动,但它拍不到湖岸。我真切地听到水涌到湖边的声息,是水皱起波纹时一张一翕微弱的鼻息。
坐得越久,世界越静。自己的、湖的呼吸声,还有脚下泥土里草芽拱土、小虫起身的声音。湖上吹来的风不像前时坚硬,脸上感觉很柔和,这才意识到,时节已过惊蛰,土地和土地里的活物都已苏醒,湖水和水里的生物也苏醒了。
几日后一个傍晚,我又一次从新区光亮的路灯里走进巢湖边的夜色。这次是从东边包河大道最南端穿越环湖大道,走到岸上草原东侧巢湖水岸边。
水岸离人行道还有两三百米距离,路灯照不到水边。同样走在夜色里,这回没有恐惧。湖边有闪烁的亮光、晃动的人影和断断续续的人语。
走向最近处的光亮点,看到一个人坐在水边。是个钓者,一根鱼竿伸向水面,水面可见直立的细圆柱体夜光浮,钓者头顶的蓄电池灯正对着水面上的夜光浮。夜光浮会随咬钩扯动的鱼一会没入水中,一会浮出水面。钓鱼人头顶上的灯光和来自水面夜光浮的反光,在巢湖的夜幕上绣出几朵朦胧小花,跟天上星星遥相辉映。
钓到鱼了吗?那人背对着我,头也不回一下,轻声说没钓到。说话间湖里有鱼跳跃。鱼也喜欢在夜间出来玩吧?玩得开心了便跳跃亮相。可惜,夜间水边的人只听得见鱼出水入水的声音,看不见鱼靓丽的倩影。
那是鲤鱼。钓者还是背对着我说。这时节鲤鱼产卵,无法逆流而上,只好跳起来,摆动身体排鱼籽。他说的我信。
时近春分,巢湖岸边桃花开。若下一场雨,入湖的河里会形成桃花汛。巢湖已有好些日子没下雨了,桃花开了河流却不能成汛。
巢湖禁渔,不能钓鱼吧?是不让钓鱼,我只是钓着玩,也许我投入的鱼钩是直钩呢。钓者很淡然,轻描淡写地说。再说,这块水面是巢湖外围湿地,并非巢湖。
他这一说,我才发现这地方的确是块狭小的独立水面。前方有一道堤坝,将眼前水面与湖面隔开了。
不远处湖岸边有几点亮光。走近一看,亮处的人身边都有塑料桶,桶里都没鱼。但钓者却依然津津有味安坐垂钓,似乎他们钓的不是鱼,而是湖上夜色。
安静是暂时的,说破它就破了。一声蛙鸣十分突兀地从水面响起,接下来,两声、三声,而后四面蛙声鼓噪,此起彼伏,湖面就像一锅沸腾的粥。
抬头看巢湖夜空,几颗星星眨着眼睛,似是恹恹欲睡。若能下几点雨,我也能提前闻到稻花香了。那夜,巢湖边星星有,蛙声也有,就差从天而降的雨。
清明时节也曾夜访巢湖,那一次湖边的人比平时少。
还是在庐州大道尽头大鼓边,在岸上草原独自溜达。草原最高处——被绿草覆盖约莫两层楼高的土坡上,撑起一顶蒙古包似的大帐篷,有人在帐篷边来回走动。近看是两个小伙子忙着帐篷业务,正将运来的野宿用具往帐篷里放。那情景,像鸟儿衔枯枝干草在树上筑巢。
今晚睡帐篷?一位说是,有睡袋,夜间不冷。另一位补充说,出去玩不方便就选了这里。其实我想问他俩敢不敢在这里夜宿,看来这不是个问题。
这里人来了就想席地而坐,甚至躺在绿茵上打滚,白天虽然热闹,夜晚却安静得以星星为伴。在此夜宿,左看是通宵不熄的城市灯火,右看是如梦似幻的巢湖夜色,左耳欣赏城市午夜的心跳,右耳倾听夜阑时巢湖的躁动。
我选择以自己的方式亲近巢湖。一次次于湖边夜色里,走走停停,静静地坐着,看一看湖畔夜景,听一听湖的心音,由之,我便觉得对巢湖又多出了一层陌生感。因为陌生,我还会再次走近巢湖。不愿在喧闹中走近巢湖,就选择以安静的方式走近巢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