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新文化史研究的趣作
——评《淘词十码》
发轫于20世纪80年代的新文化史风潮,至今已逾30个年头。它提出用文化的观念来解释历史和现实,在方法上借助文化人类学、语言学、文化研究等学科的理论和方法,通过对语言、符号、仪式等文化象征的分析,解释其背后潜藏的不易为人察觉的文化内涵与意义。
其中,对语言和文字的研究成为近年新文化史研究的重要门类和热门题材。与之相映成趣的是,前几年在东亚和东南亚汉字文化圈一度十分热闹的“年度汉字”评选活动,俨然成为一个文化新民俗,从来不乏话题热度。似乎就在突然之间,我们对每天都在说、每天都在用,以至于熟视无睹、习焉不察的语言和字词发生了兴趣。
其实,这背后的原因不难理解。在《淘词十码——语言里的中国》(暨南大学出版社)里,暨南大学文本实验室教授曹轲给出了答案:“语言背后是人的思维,词汇是记录人类社会进程的工具,语言的变化反映着社会的潮流、文化的动向,体现着社会集体意识的变迁。”他的这一精辟见解道出了年度词语评选的特性和作用。换句话说,语言作为思维的工具,不但是我们日常交流的桥梁,还是描述历史文化语境下人间百态和世间万象的表征物。人们希望通过一个个字词来锚定自己在历史时空中的方位,表达自己的情绪、意志和诉求。
佛家有言:“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史家陈寅恪亦曾云:“凡解释一字即是作一部文化史。”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可以透过一字一词之浮起、消隐、流变,精准透析社会的风雷激荡、时代的波谲云诡。我想这也许是曹轲教授领衔的暨南大学文本实验室团队,愿意花费三年时间,耗资百万元(确乎是千金淘一词),千淘万漉,从浩如烟海的汉语词汇中,精心淘洗出十个单字或者说单字词,并用心锻炼的缘故吧。他们对这十个字(码、隔、商、虚、留、卷、诈、社、代、容),从造字起源到释义变迁,从意象具化到观念折射,都做了极为细致的分析。十字十篇,合十为一,即有了这本书。但读者不要被我标题和开篇的“新文化史”吓到,以为这又是一部把简单问题复杂化、充满“学术黑话”的学院派掉书袋之作。实际上,这本十几万字的书,有匠心而无匠气,语言灵动隽秀,毫不晦涩。
细细咀嚼这十个字、十篇文章,我们仿佛被作者带着,从大江源头一路漂流而下,水面时宽时窄,水流时缓时急,有时两耳瀑流轰鸣,有时双目柳暗花明。而我们的内心,则能充分体验被时代洪流快速裹挟下的喜悦、兴奋、焦虑、彷徨、恐惧……如书中第一个字——“码”,当之无愧可以算作互联网时代中国人使用率最高的字词之一:密码、验证码、支付码、健康码、行程码……有“码”走遍天下,无“码”寸步难行。一年三百六十日,都是手机码上行,这就是当下我们的生活常态。如果不是作者的细心和用心,我们甚至都不会发现,各种“码”在让我们互联、共生、共享的同时,也在无形中编制起一座数字“巴别塔”。只是,在享受技术给予我们的高效、便捷的同时,我们是否也应该反身自问:技术会带我们平安抵达每个人都渴望的诗意人生的“码”头么?
西方有一句谚语“吃什么,你就是什么”。我很喜欢书中的一段话:“语言的秩序就是事物的秩序、世界的秩序。如果认同有规则禁忌,那么守规矩的词语才能生存。”就此意义上,我们又何尝不是说什么就是什么呢?每一个智者,都应该学会在语言里读懂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