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之后，望着窗外如水的月光，我偶尔会回忆起那些温柔的夜晚。我总觉得，那时的母亲就像一枚晚睡的月亮，洒下的清辉让人熨帖。

那是我上幼儿园时，我摔伤了手，晚上睡觉时，睡一阵哼唧一阵。母亲在我旁边躺着，耐心地哄着我，轻声念起童谣：“月光月疏朵，照篱照壁照瓦槽……”伴着母亲的安抚，月光从窗户倾泻下来，似乎也有了疗伤的功效。就这样，我枕着月光，慢慢进入了梦乡。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看似诗意的夜晚，母亲是多么难。那时，父亲大病初愈，家中尚没有经济来源。母亲当全职家庭主妇多年，只能接一些手工活来干。为了多赚几个钱，她白天一睁眼就像陀螺一样转到深夜，马不停蹄地装塑料、贴纸盒、剪线头……我又摔伤了手，那些洒上月光的夜晚，对她而言，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揪心。她白天偶尔难得坐下来，不出几秒，就会在椅子上打起盹。

当我开始懂得母亲时，我也变成了一枚晚睡的月亮。小月龄的女儿，昼夜颠倒，半夜不睡。我睁着惺忪的眼，抱着她看遍了小城所有时刻的月光。川端康成说，他看见凌晨四点的海棠花未眠，我笑了，这算什么，我可是看到过任何时刻的月亮未眠呀。

有时，晚上关了灯陪睡，儿子还叽里呱啦地讲着学校里的见闻。我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告诉他，赶紧睡觉，不然妈妈会忙到很晚。儿子不解地问：“妈妈，你还要起来干啥呢？”我想起童年时哄着我念童谣的母亲，轻轻地笑着说：“妈妈就是一枚晚睡的月亮呀，你看，天冷了，要重新整理一下你们的衣柜，另外还要拖个地……”

成家之后，我偶尔带着娃回娘家小住。母亲早已将被褥换洗过一遍，迎接我们的到来。儿子正处于闹腾的年纪，不肯午睡，晚上洗完澡，我早早就把他撵上床。我躺在床上哄睡，哄着哄着，把自己也哄睡着了。窸窸窣窣声中，我一觉醒来，只见母亲戴着老花镜，在台灯下手法流畅地缝缝补补。我蹑手蹑脚地起身，问：“妈，你怎么还不睡？”

母亲指了指手中的衣服，道：“弟仔衣服的纽扣掉了，这裤裆也开线了，老了，记性不好，趁现在想起来，把它补好。”她又朝熟睡的儿子努努嘴，轻声说：“睡相和你一样差，我替他掖了好几次被子呢。”

我心中一阵温暖，旋即却又一阵心酸。此刻，我对“母亲”一词的认知，终于形成了闭环。我终于明白，只要子女在身边，母亲就永远是一枚晚睡的月亮。那也许不甚明亮的月华，却能照亮孩子漫漫的前路，那也许不甚温柔的清光，却能抚慰孩子疲倦的心灵。

后来啊，只要一想起这枚晚睡的月亮，我的心头就洒满了温柔的月光。即使前路泥泞，我也不曾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