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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24年01月07日 星期一

【工厂故事】耀眼的铁花

魏炜
《工人日报》(2024年01月07日 03版)

周末休息,儿子说和几个同学约好了,要去一个体验馆看铁花。听到“铁花”这个词,我眼前就映现出那年铁花飞溅的场景来……

38年前,我高中毕业,被分配到一家机械加工厂上班。厂子不大,只有六十几号人,但各工种一应俱全。一个大车间里,车、铣、刨、磨床,或立或卧;一块空地,是钳工们干活的地方,再有大活儿,车间里放不下,他们就在院子里干;电工是来回晃悠着检查的,看上去吊儿郎当,却是个女娃子;还有电焊工,不管刮风下雨,他们都在外面的工棚里干活。

我接手干会计,有间办公室,稍有闲暇,就往车间里跑。一是车间里都是年轻人,聊得来,二是对那些机器很好奇。进车间,是要做好防护的,因为你不知道铁削会从哪个方向飞过来,又不知道会落到什么地方。工友们甭管春夏秋冬,都要穿着厚厚的工作服,戴着套袖、手套、帽子、口罩,能不露,尽量不露。但即使这样,也难免会有铁削打到脸上、手上,留下一块块红斑。车间里充斥着各种单调的声音。车床车零件,是那种亟不可待的“滋滋”声,而刨床,就不慌不忙了。要是有谁在用砂轮打零件,就让人躁动不安了。

那时,我很想跟着哪位师傅学点儿手艺。一个大小伙子,在办公室里当会计,实在不是我心所愿。但没人愿意教我。人家都很忙,计件拿奖金的,教我耽误工夫。再说了,我若上手,干出了次品,算谁的?那些铁件从大厂拉来时,是可丁可卯的,没有富余,坏了一个,就极麻烦。

但还是有了一次实操的机会。那天,我们给一家大厂加工制造的大铁钩送货后,检测不合格,人家要我们返工。那些大家伙拉回来很费力。不合格的原因是外沿光滑度不够,组装后会影响设备的性能。领导决定暂停一切工作,全体人员都赶到大厂去,现场加工。我就跟着大伙出发了。

到了大厂,我们分成若干小组,排好了班,轮流上。我们每人一把手持电砂轮,磨外沿。砂轮碰到铁钩,即刻迸发出亮丽的火花。那铁花飞溅而出,像一把刚刚打开的扇子。十来个人同时开工,偌大的车间里铁花飞溅,像节日夜空中绽放的焰火,壮观又瑰丽。但没超过十分钟,我就无心再欣赏这美景了。几十斤重的砂轮,抱着就够沉的啦,可还得瞄准了那些凸起的部分,用力压着砂轮去磨。胳膊酸了,汗水已浸湿前胸后背。有些飞溅的铁屑,落到胳膊上,烫得生疼。但我们都知道,这货要是验不过去,我们厂会赔一大笔钱,而且声誉会受损。一道道飞起的铁花后面,是一张张凝重的脸。那时,我是咬牙在坚持。而那刺耳的噪音,更让我体味到坚持有多么难。每一阵噪音响起来,都刺激得我像是要爆炸了一样。即使用纸堵住了耳朵,也根本不管用啊。

我记得,那天,我们干到了凌晨两点多,终于验收合格了。坐车回家,人人都软得像一滩泥,没人再说话,但心理上是轻松的。第二天,我开始腰酸背疼,好几天才算过去。胳膊上的烫伤,爆掉了一层皮,才算是彻底好了。

及至后来,我考上公务员,离开了工厂,但那飞溅的铁花,却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记忆里。有了那段经历,我的确知道了劳动的艰辛。歌颂劳动者,我觉得,用再美的辞藻都不为过。

想到此,我对儿子说,如果能亲自动手制造出绚丽的铁花来,一定要试试。我不知道他是否真懂我的意思,我想让他真切地体味到劳动的辛苦,珍视劳动、尊重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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