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周日午后我习惯随父亲外出洗澡，通常是步行去离家不远的浴室。有一天，父亲决定带我去离家很远的北海浴室。

父亲骑着自行车载我一路北行。约莫半个钟头，我们来到北海浴室。门口停着一辆蓝色的人力三轮车，后背靠椅印有“包接、包洗、包送”字样，车体有些掉漆，但整体看起来干净整洁。进门稍做打量，我有些失望，这里无论外观还是内设，比家门口的浴室逊色多了。

进入大堂，一位白发皓髯、敦厚壮实的老人迎上前来，微笑着和父亲握手寒暄。父亲让我叫他“佘爷爷”，又指了指靠墙椅上坐着的两位老人，让我管他们也叫爷爷。

父亲把座位安顿在他们对面。我这才近距离观察到这两位老人：一位个头较矮，眼神不怎么利落，腿部似乎有恙；另一位个头蛮高，低头掩目，拐杖斜靠在躺椅上。佘爷爷正蹲在地上，搓揉丝瓜一样的东西。父亲告诉我，那是皂角，擦身去垢用的。

稍许，佘爷爷走到矮个爷爷身边，熟练地替他解扣脱衣。他的腿蜷缩着，佘爷爷将手伸进他的裤脚管一点一点往下褪，然后托住他的腰部、抱紧他的腿部，小心翼翼送进澡堂。之后再回身帮高个爷爷脱好衣服，搀扶他站稳，缓缓移步……

我随父亲进入澡堂。我瞧见矮个爷爷惬意地躺在池边的旮旯口，身下垫着毛巾；高个爷爷悠闲地坐在靠墙的木椅上。佘爷爷告诉父亲，旮旯口宽敞，伤残人坐卧安全，铺上浴巾，防滑又透气，而中风病人坐在椅子上洗最为合适。

原来一个残疾，一个中风。父亲特意带我过来，就是为了看病残老人洗澡？我觉得匪夷所思。

趁着去澡堂外间透气的当口，父亲问我：“你猜猜佘爷爷跟另外两位爷爷是什么关系？”我不假思索道：“应该是亲戚吧，三兄弟？”

父亲摇摇头：“他们非亲非故，佘爷爷是这家浴室的职工，这两位是他多年的服务对象，而且这一切都是免费的……”稍顿，父亲将佘爷爷的故事向我道来。原来，父亲是为采访佘爷爷而来。

再入澡池，看见佘爷爷正在替矮个爷爷洗背，他一手扳腰，一手用大毛巾蘸水搓擦。看着那场景，我的心被一股莫名的暖流击中。

后来，佘爷爷荣膺全国劳动模范称号，获授全国五一劳动奖章。那辆蓝色三轮车，登过报纸，上过电视，是小城街头一道引人注目的流动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