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燎麦
燎麦这个词,眼下的年轻人如果不去词典里查找,不上网搜索,恐怕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但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前,只要是冬小麦种植区的农村人对它都不陌生。
那时吃燎麦,可不是单为尝鲜。那年月农村穷,冬春两季青黄不接,除了过节之外是舍不得吃白面的。多半年闻不到白面味儿的农村孩子和年轻后生们,在麦子还没有完全成熟之前,看着沉甸甸的麦穗儿,闻着将熟麦子散发出的清香,馋得喉咙眼儿伸出了手。故此,吃燎麦便成了村里青少年们一种喜好。
吃燎麦的节点是麦子熟到八九成时,苏中以北、鲁皖豫相邻区域有“楝子开花吃燎麦”之说。把青黄色的麦子拔一大把,捆好用明火“燎”——在我老家鲁西南,轻轻地用明火头微烧叫燎。燎燎麦是个技术活,明火头先把麦芒烧掉,麦芒一见火,很快就变成了灰,不吹也飞。燎麦壳得掌握火候,反转着燎,直燎得黑黄中有点糊。再轻搓一阵子,把变成糠的麦皮吹掉,剩下就是有点微糊的鲜麦粒儿了,这便是燎麦。
燎麦进口一嚼,味道极美。烤味、熏味、甜味,清新鲜香,先充满鼻道,随后黏黏的麦汁溢满口腔。如果多嚼一会儿,还有点儿麦芽糖味道,纯纯的新麦香味,真是妙不可言。现场手工制作,绝不带添加剂。与蒸白面馒头刚出锅的香味相比,是另一番感觉。
从记事起我吃过无数次燎麦,最好吃的还是奶奶燎的。奶奶每次都是把燎好的燎麦分放在我两只小手里,奶奶手大,我全接过来,就得双手捧着,不方便吃。我舍不得一大口吃掉,品着味一点点细嚼。每当奶奶把燎麦放到我手中,我总要给她手里返回一小撮。奶奶只放进口中几粒,一直含着,似乎舍不得咀嚼,剩余的只在手里拿着。说不定看见谁家小孩恰巧从门口路过,奶奶就会叫一声,给了那位有口福的孩子。在我的记忆里,爷爷从没有往嘴里放过一粒燎麦。
自当兵入伍离开家,我再也没有吃过燎麦。但吃燎麦的场景一直装在心里,这回忆中似乎还有一些愧疚。
我一个老战友谈起此事,“小孩吃燎麦欢笑,大人揪心难受”。他说,几把燎麦成熟后就能磨半斤白面,穷人家拿它熬成菜粥,全家可吃两天啊。我小时有奶奶爷爷娇惯,把吃燎麦当吃新鲜,没有体会老人心里的感受。“再苦不能吃青苗,再饿不能吃种子。”熬过苦日子的农村人,都坚信这个道理啊。
那个穷苦时期吃燎麦的年代过去了,那时的初夏,有儿时的童趣,有燎麦的清香,有老人的宠爱,真是说不尽的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