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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24年07月28日 星期一

“摸蠽蟟猴”

张世斌
《工人日报》(2024年07月28日 03版)

“出了圆门,走到树林,脱掉仙衣,就会驾云。”这诗题目应叫“蝉”,是我们村一位说唱老艺人说的。这首诗我记了一个多甲子了。

小时候,我们“摸蠽(jié)蟟(liáo)猴”——这是整个鲁西南一带捉蝉的叫法。为什么是摸?因逮它时,是夏天晚饭后,这个时间段,蠽蟟猴刚从地下钻出来往树上爬。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以前,手电筒还不是家家都有的,当然,人们也舍不得提着马灯去找蠽蟟猴。摸,是黑暗中,用手在树干上摸。

小伙伴们约在一起,高兴地笑着闹着到村头、坑边树林比较密集的地方去摸。从一棵树底部转着圈儿往上摸,只要有蠽蟟猴往树上爬,就会被摸住。如果谁先摸到一只肥乎乎、软乎乎的蠽蟟猴,就会高兴地欢叫一番。记得当时,把它放在手心里,任它几对爪子乱抓乱挠,微疼,痒痒的,十分惬意,显摆把玩一番再装进瓶子。这是农村少年夏日最好玩的一桩事。我敢说,那时村里稍大点的树,没有不被孩子们摸过的。

摸蠽蟟猴还有两种办法,一是傍晚到树林地面寻找蚂蚁穴一样的小窟窿,有时一捅,就显出个大洞,蠽蟟猴就在里面。第二就是雨后,地皮晾干了,用铁锹浅浅拨去一层湿土,就能发现将要出洞的蠽蟟猴。拨土寻找,大多会出现一种现象。发现一只蠽蟟猴后,在它脸部相对方向再拨土,大概半米左右,准能发现另一只脸部相对的。这让人们留下一句谚语:“蠽蟟猴还有个对脸儿的呢!”这话一般说没人缘的人,一辈子没混个“对脸”朋友,还不如蠽蟟猴呢。

摸蠽蟟猴除了好玩,主要是为了吃。如今,这道菜也上了大雅之堂,盘子底部衬一层雪白炸粉丝,上边摆一层微黄色油炸蠽蟟猴,大饭店美其名曰“白云金蝉”,成一道名菜了。可我小时候,它是民间最简单的小吃。那时把摸回来的蠽蟟猴用清水冲一下,马上扔进咸菜缸里,因时间长了它会脱壳长出翅膀,便不好吃了。大人们说得在咸菜缸里腌七天,可小孩们连三天也等不得,从放进去第二天,就去缸边拨弄了。一天问大人好几遍:“非得腌七天才能吃吗?”那个急啊——叫喉咙里伸手——想马上就能煎熟吃。想想那个常年不见荤腥的艰苦年代,煎熟的蠽蟟猴,那可是一道美味,那肉可是越嚼越香哟。

大人煎蠽蟟猴的时候,是馋人的过程。煎制,一般都是用鏊子烙饼以后,把腌好的蠽蟟猴放在热鏊子上,用木质“翻面劈子”反复按压。一摁,就挤出水,鏊子上便发出嗞啦的响声。煎制过程,足使等待的小孩们垂涎欲滴,大人煎的是蠽蟟猴,熬的可是少年肚中馋虫,我不知熬了多少次。

外焦里嫩带着烤香味的蠽蟟猴,卷在杂面饼(白面更好)或窝头里,肉香,皮和爪酥脆,一口咬下,咔嚓嚓,那个美呀,是用文字形容不出的。那时还不知道每年这个时段,是靠蠽蟟猴向身体补充蛋白质最多的。现年逾古稀,回味此情此景,感觉还是那么美。

我还喜欢蠽蟟猴变成飞蝉后的叫声,那天籁之声是炎夏奏鸣曲。我老家除了以上说的这种蝉之外,还有两种知了,个头小,只有大知了的三分之一大,一种叫“咩了”,一种叫“伏了”。“咩了”叫声细,略有沙哑。而“伏了”的叫声很特别,它入伏后才鸣叫,声音能拐弯儿,如写成文字,是“伏得儿——呀”。白天燥热的树林中,这三种叫声交融一起,恰似一曲美妙的交响乐。

蝉鸣一波接一波,一遍又一遍,似乎没有它们不知疲倦的鸣叫就不是伏天,实际上它们就象征着美丽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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