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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24年07月28日 星期一

夜行白沙滩

杨德振
《工人日报》(2024年07月28日 03版)

我永远忘不了小时候跟爷爷去姑奶奶家,夜行白沙滩的情景。虽然过去了几十年,但那就像是发生在昨天的事。

那时我只有八九岁,正在读小学二年级。暑假,我跟着爷爷乘坐一整天的拖拉机,去到一百多公里外的新洲县三店公社宋渡大队探望爷爷的姐姐、我的姑奶奶。

拖拉机拉着货物去武汉,我和爷爷搭的是“顺风车”。一路颠簸,到达三店公社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月亮在东边升了起来。我们下拖拉机后,还要步行三四公里的土路。

新洲县地处平原,一条宽阔的长江支流横穿全县。姑奶奶所在的村庄就在河堤的对岸。我和爷爷沿着堤岸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灯火依稀的地方行进。爷爷肩挑着一担土特产,一只手还要牵着我的手。有时,我抽出手,自顾自地往前走,巴不得马上能到达姑奶奶家,此时实在是饥肠辘辘,人困马乏。

走了半个多小时的堤岸,突然来到一个堤坝口子。我和爷爷便下坡进入到了白晃晃的、开阔的河床沙地。

此时,一会儿有月光,眼前是隐隐约约、一眼望不到边的沙滩;一会儿月亮又躲进了云彩,四周被深邃的黑暗所包围,天地融为一体;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远处村庄偶尔的几声狗吠声,似隐非隐传入耳朵,令人胆战心惊。

我抬头仰望星空,繁星点点,像无数颗璀璨的钻石洒落在这片黑暗中,而周围太安静了,更加重了我的紧张感和无助感。我和爷爷仿佛是被这个世界遗忘的两个人,孤苦地行走在长长的路上。我们深深浅浅地走在沙滩上,鞋子里灌满了沙子,脚步显得越来越沉重。

月亮终于从乌云中一晃而出,天地间顿时变得明亮、清朗了许多。我看见爷爷背上的衣服已全部湿透,我自己也是满头大汗,便对爷爷说道:“停下来歇一会儿吧。”爷爷放下扁担,脱下白布衬衣,坐在沙地上,用衬衣扇风。我则四处张望,第一次见到这么无垠的大沙滩,简直是大开眼界,惊叹不已。

沙滩在月光的照射下,发出苍茫的光亮,像一张极大极大的电影幕布晾晒在大地上。我用手捧起一把沙子,撒向空中,沙子簌簌地落下。沙子干燥、干净,还有些烫手,我又捧在手上闻了闻,什么味道也没有。我心里想,这要是白米饭该多好啊!只是这“白米饭”硬得无法让人下咽,这时我甚至还在想,这如果是白砂糖也好呀!想着想着,口腔里却马上生出许多津液来,我顿时不觉得口干舌燥了,歪打正着。

再往前走,大河边上依稀见到一些低矮的树木和野草。月光下的河床,此时才听得见虫鸣蛙叫,此起彼伏。月光洒在沙滩上,照在灌木树丛上,花叶扶疏,随风传来阵阵馨香……但由于饥饿,我已无心欣赏良辰美景,脚下的白沙滩仿佛是柔软的云朵,让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飘荡感和负重感。

又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走出了大河床的白沙滩,走进了姑奶奶所在的那个村庄。姑奶奶一家人正在门口摇着扇子乘凉呢,为我和爷爷的来访大吃一惊。

五十年后,我重访姑奶奶的故居,还试图找到那个难以忘怀的白沙滩。可是,无论我怎么搜寻,那个偌大而美丽的白沙滩仿佛“飞”走了,根本见不到踪影。河床不是被茂盛的水草覆盖、高大的树木遮掩,就是被江水所洗刷和冲击。听村庄里的老人们讲,主要是近十年来,白沙子已成为一种“商品”,被人装车运走,成为大城市里的建筑用料了。

白沙滩不在,但我对白沙滩的美好记忆还在,我对那个艰辛岁月的无限感怀还在,它成了我梦中的美丽风景,一直镌刻在我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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