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罐猪油
推开门,鞋子摆放得整整齐齐、地面干干净净、茶几可以照出人影、泡菜坛沿清清亮亮、两只小乌龟在玻璃缸中悠闲地爬……我知道,我上班的时候,母亲悄悄地来过又悄悄地离开了,只是屋子的每个角落,都留下了她的痕迹。拉开冰箱,里面塞满了用塑料袋分类装着的新鲜蔬菜。突然,一个陶罐映入眼帘,我不由一愣。透过上面的玻璃盖,我看见了里面凝固的白色物体——一罐猪油!记忆立即翻江倒海。
以前家里有一个朱红的木柜,听说是奶奶的嫁妆。柜子不大,分门别类存放着一家人的口粮,从左到右,依次为米、面、大豆、面粉、油。油又分为自家榨的纯菜油和猪油,菜油用塑料壶装着,猪油则装在一个扁扁的陶罐里,上面盖一个由几片笋壳缝成的盖子。柜子里每一样东西都是宝,那一罐猪油更是一家人一年里幸福的纽带。
过了腊月二十,杀年猪就摆上了日程。当杀猪匠熟练地把猪剖成两半,把其中两大块白花花的板油割下来扔到案板上,母亲的眼睛瞬间亮了。母亲把板油放进盆子,打来井水耐心地将其洗净,并泡上一个小时左右。
守着母亲熬油是件快乐的事。她把菜板放在锅沿,随着手臂的挥舞,被切成小块的板油纷纷跳入锅中。我则承包了烧火的任务。秸秆在灶膛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火苗欢快地舔着锅底。猪油不断发生着变化,由最初的雪白慢慢变成乳白,块状固体逐渐变小,锅里液体不断增多,最初是浑浊的。母亲用锅铲不断翻动,板油那特有的浓郁的香味便顺着锅铲晃晃悠悠地弥漫开去,从屋里弥漫到屋外,从鼻翼入侵到肺,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想吃油渣围着锅边转”,为了熬油后的那一碗油渣,我烧火的干劲越来越大,不断往灶膛里塞柴。待锅中不再冒泡,浑浊的油变得清亮亮,我不再添柴。母亲用勺子小心翼翼地把油舀起,倒入早就洗净晾干的陶罐里,一面舀还一面哼着小曲。油全部入罐,锅里只剩下金黄的油渣。母亲舀一小勺盐倒入锅中和匀,我迫不及待地铲一勺倒入碗里端着便跑开了。油渣入嘴,那特有的酥脆与油香,让小小的心瞬间得到满足。
待猪油冷却,由液体变成了雪白的固体,家的味道便处处充满了那特有的猪油香。无论是煮面、炒菜、还是烧汤,只要猪油出场,菜肴便立刻变得香气四溢。上初中后我开始住校,天天吃辣椒拌饭,吃得痨肠寡肚,每个周末回到家,不待做晚饭,母亲总会立即去地里掐一小把豌豆尖,用猪油煎一个蛋,先为我煮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橄榄油、花生油、大豆油、芝麻油等各种油闪亮登场,猪油慢慢退出了餐桌。而今,一罐猪油将逐渐模糊的记忆唤醒,拿起手机,我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妈,这周末我用猪油煎鱼,吃鲈鱼还是裸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