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集在科研的“天堂”
七所牛津女博士徐晨将自己的人生抉择放在了毕业旅行的最后。当时,渡轮正在横穿英吉利海峡,周围很静只有涛声。一次经历跳入她脑海——
读博时她和同学去看一场新电影,座位周围都是英国本地人。黑暗中,她有事扫了一眼手机,马上关了。可没想到,后排的白人男性上来就在她头上锤了三下。
徐晨流着泪想:如果是在自己的祖国,或者如果自己是白人,绝不会受到这种侮辱。
她在船上决定,要将职业选择与强国梦合二为一。如今,29岁的她在牵头研究核废料的回收,手头的科研经费已过千万元。
七所的王欢,博士毕业于比利时的鲁汶大学。他记得2008年中国发生了很多大事,大地震、奥运会。有一天,他的比利时同事忽然冲进实验室高叫:“恭喜你,今天有3个中国人上太空了,你知道他们叫什么?”忙于做实验的王欢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倒是这个“老外”得意地报出了神舟7号3位中国航天员的名字。
“在欧洲,你看一个人一天的工作基本就代表了他的一生。没有太多激情,没有波澜壮阔,一眼能看到天边。”王欢来到绵阳,所长尊重他:去成都基地,还是去沟里?“既然来了,就去沟里吧”。
聚龙一号放电瞬间
南开本硕博9年,美国德克萨斯州达拉斯分校两年,虽背靠大山,三所的张龙对那些把国外生活工作描绘成彼岸世界的“传说”嗤之以鼻。
受经济不景气影响,西方国家的科研经费拨款都在紧缩,搞科研的拿奖学金越来越困难。“美国学IT出来年薪15万美元,化学博士后出来才4万~5万美元。导向不是很清楚吗?”
真想搞科研,大山环绕的中物院就是“天堂”。
在中物院流传着一个“归去来”的故事。祝文军大学毕业来到中物院,5年后,他去复旦读博,再去香港工作。可香港3年的时光令他发现,那里虽然能接触更多前沿内容,但是做材料的人太多。他又回来了,“我喜欢做独一无二的事,而中物院具有独一无二的科研条件”。
九院的博士们最自豪的是:高校老师想做实验、拿数据,都要排队找设备、借地方,而在他们这里,有世界一流的设备、最棒的实验室,不需要排队等、费劲协调才能用!
不可避免地,海归会有一些水土不服。但这些80后想得很清楚,他们没有白皮肤和那些国家的基础教育,很难登上他国的核心舞台。只有在自己的祖国才可能进入科技的中枢,只有自己的祖国走向强大,才能把格局与底蕴赐予她的优秀子孙。
“所谓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里肯定不适合。”张龙说,但你想搞点事、干事业,就不需要犹豫。
要求的越少,离真理越近
青海草原、戈壁荒漠、深山沟里,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同样有一批活泼的年轻人,为中国核工业事业开疆拓土、留下伟业。
他们是核九院的奠基者,是那个时代新中国能够调配的“最强大脑”。
朱光亚、邓稼先、于敏、周光召们,那时正当年。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正是国家的一声号召,他们便义无反顾:“搞个大炮仗,让祖国真正站起来!”
这一代人,从科学家到管理者到技术工人,每个人都如同一个反应堆,放射出前所未有的能量,照彻了历史的时空。
83岁的胡干达老人仍然耳聪目明反应敏锐。在中物院,他当了近30年的办公室主任,贴身服务过这些“两弹元勋”。
网上有人说,新中国成立时一穷二白,如果把搞原子弹的钱都拿出来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就不会有饥荒了吧?
老人说,实际上恰恰相反!
上世纪50年代,新中国积贫积弱,核大国对我们进行核讹诈,核打击一触即发,中国处于战争的阴影中。当时的毛泽东主席决定中国加紧研制核武器,“我们也要搞原子弹!”
3年困难时期,九院的大多数科技工作者还在青海高原,饥饿、浮肿折磨着他们。彭德怀元帅听说了,立刻打电话,让海军送来带鱼、陆军送来绵羊,保证原子弹的研究工作顺利推进。
“彭老总当然清楚,如果我们早有原子弹,抗美援朝的阵地上战士就不会牺牲那么多,甚至美国有可能就不敢来,原子弹是‘卫国重器’。”胡干达说。
然而,核九院本来要迎来500个苏联专家手把手地指导核武器研制,但最后出现在北京的只是一个什么关键技术都不说的“哑巴和尚”。而且苏方很快就毁约了。刚刚支起的摊子,只剩下一群仅仅知道一丁点核原理的年轻人。那是1959年6月,为了记住耻辱,第一颗原子弹的代号就叫“596”,也称“争气弹”。
“中国人聪明啊。”胡干达老人说。1945年美国在广岛长崎扔下了两颗原子弹“胖子”和“小男孩”,分别是两种核爆的激发方式,一种是内爆式,一种是枪式。
在九院九所办公大楼的走廊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油画还原了当年一次关于技术思路的争论。周光召面向彭桓武,似寻求彭公评判,程开甲在其身后微笑不语。
中国的核武器研究路线,必须面对两种路径的选择。那时候中国资金有限,时间倒计时,只能二选一。缺少前期试验支撑,原理上都可以,所以两种意见争论异常激烈,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当时的李觉院长让“技术大拿”朱光亚谈看法。朱光亚那时也不到40岁,为人稳重,不爱说话。而一旦发言,总是掷地有声。听取充分讨论后,他建议用内爆式。后来,中央拍板,中国第一颗原子弹采用了这条路径。
几十年后,美国解密当年“胖子”和“小男孩”在日本爆炸的效用,承认内爆式更有效,证实了我们当初的判断。
1996年全世界暂停核试之前,美国核试验1179次,中国只有45次。底子太薄了。胡干达说:“但中国人聪明,定的目标是一次试验多方收益。”把每一次试验的参数掰开了揉碎了进行研究,我们积累了很多独特的经验,走出了一条中国自己的路。
1964年10月16日,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打破了超级大国的核垄断。而中国研制氢弹用时最短,更是创造了世界核武器科技史上的惊人奇迹。封锁、屏蔽,都没有阻挡当年的年轻人。
民间流传着“于敏构型”的故事,说五大拥核国家的氢弹理论模型只能分两类,中国的和外国的。中国能够以最快速度实现从核裂变到核聚变的飞跃,关键是于敏的物理贡献,他因此被称为“中国氢弹之父”。
当然,九院以及于敏本人从不认同这个说法。对核工业人来说,西方那种个人至上的评价标准,不适合九院人集体奋斗、协同攻关的状态。
朱光亚对于敏的评价是:从材料、设计到构型,于敏对氢弹的成功研制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那一年,1967年6月17日,于敏的超强大脑飞速运转,与九院的同志们一起让氢弹的轰鸣声响彻地球的时刻,他不过41岁。
于敏的名字,直到上世纪80年代获得全国劳模时,才算真正解密。
在那一代核工业年轻人中,王淦昌算是年长的。他一来九院就是副院长,当时条件很差,51岁的他和九院其他院领导,一起住帐篷,而让年轻的科技人员住条件稍好些的房子。
到今天,与世界并跑的激光打靶实现核聚变的设想,就是王淦昌1964年首先提出的。这一技术路线,后来被称为“人造太阳工程”,影响了中国核工业几十年,甚至关系到人类文明未来的千年大计。
邓稼先也一样,第一颗原子弹爆炸那年他才40岁。
因战备需要,1969年九院整体从青海搬迁到四川,分散于川北群山之间。看过《马兰花开》的人都知道,邓稼先与夫人许鹿希常年两地分居。1980年代,许老师终于答应来邓院长工作的绵阳梓潼看看。这是全院的喜讯。作为办公室主任的胡干达更是紧张兴奋,他斟酌再三,决定把邓稼先卧室的一张1.2米的单人床换成双人床。
可邓稼先进门一看,问,床怎么换了?胡干达如实交代,“从招待所搬来的,让许老师睡得舒服点”。
邓院长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发出指令,换回去!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无我之后,方能有彪炳史册的成就。后来,邓稼先和于敏,他们都把获得的属于个人的奖金,拿出来奖掖中物院和高校的年轻学子。
庄子说,嗜欲深者,其天机浅。苏格拉底说,他要求的东西越少,他离神越近。此之谓也。
胡干达说,中物院这棵大树,是全国人民在最困难的时候,勒紧裤腰带种起来的。有了“两弹一星”这棵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之后,我们中国人才算彻底站起来,挺直了民族的脊梁。
两弹一星,同样把中国保送成了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也让对中国欲下杀手的国家,不得不放下身段,甚至咬着牙前来握手。
正如习总书记说的,以战止战,能战方能言和。这是战争与和平的辩证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