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是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四十年来,广大海外侨胞是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来华投资的先行者和主力军,是中国面向全球、扩大开放的见证者和参与者。可以说,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年取得的伟大成就中,华侨华人功不可没。
“‘侨’这四十年”主题征文活动启动后,海内外投稿纷至沓来。即日起,一篇篇佳作将陆续刊出,展现华侨华人与中国同行的四十年。
——编者按
四个十年,四个四重奏
颜向红
本文作者给奥地利萨尔茨堡市长赠书。
素年锦时从指缝跌落,韶华春光在红尘中流过,但,总有一些回声栖息于岁月之树,开出满枝繁花,令我们在花树下流连忘返。
四十年,克绍箕裘,弦歌不辍;四十年,风云际会,华章如诗。
第一个十年: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
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
就让所有的苦水注入我心中;
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
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
——北岛《回答》
2018年的这个黄昏,我在玫瑰馥郁的塞纳河边,回望1978年夏虫啾啾的麻阳溪,那是我读中学的地方。
我看到自己穿着皱巴巴打补丁的衣裤,第二次坐在高考考场中,愁眉不展。第一次是1977年12月,我以14岁在校高中生的身份(未毕业)被学校选送出去参加高考,因惧怕而哭哭啼啼,坚持不去。
我们这一代人的作文是通过写大字报练习的,阅读是通过背诵“老三篇”完成的,音乐启蒙是在无数次观看八个样板戏实现的,审美能力是在看苏联、阿尔巴尼亚和朝鲜电影中培养的。小小年纪,一人能把《智斗》从刁德一到胡司令再到阿庆嫂的所有唱段连同过门都完成,《战地新歌》可以从第一册唱到第三册,能背《列宁在一九一八》中瓦西里的台词,会插秧割稻掏粪耘田,挑水打柴养猪卖菜……我们会这会那,就是不会数理化和ABC,梦想高中毕业去插队,做一名光荣的女拖拉机手,豪迈地站在绿油油的田野上放歌。
除了高尔基的《我的大学》外,压根儿就没想到大学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历史大变革之前,往往静若止水,接着便是排山倒海般的壮阔波澜。国家突然恢复中断了十年的高考,猝不及防中,希望和压力一道从天而降。我的生长之地福建建阳,有朱熹的考亭书院,是宋慈的出生地,在宋代曾是全国三大雕版刻书中心之一,以“图书之府”和“理学名邦”闻名于世,书院林立,讲帷相望,而我们这些生于斯长于斯的泥腿子野孩子对此却一无所知。
被绑架似地,我手忙脚乱被逼上考场,在这次俗称为“省考”(各省自行出卷)中,全国570多万考生里只考上27.8万,录取率仅为4.7%,我其实也上了专科线,但爸妈说,还是等正经高中毕业再去好好考吧!
半年后,我懵里懵懂再次迈入考场。那几天炎热异常,我握笔的手满是湿漉漉的汗水,在试卷上洇出一朵朵昏暗的花。虽然英语只考19分,但因为不计入总分让我轻松过关,我成为我们县第一中学那年唯一考入文科本科的学生。这次高考俗称“国考”(恢复高考后第一次全国统考),610万人报考,40万人考上,录取率仅仅6.6%。
后来的四十年里,我总会伸长脖子嗅着那夹杂着地瓜干、爆米花和的确良气味的时节,频频回首自己和整个民族命运改变的那一年。
我读的是政治教育,心里没有“漫卷诗书喜欲狂”的快乐,而是充满了惶惑。十一届三中全会在我们入学几个月后召开了,“两个凡是”被否定了,席卷全国的“真理标准”讨论石破天惊,改变了两代人的思维。小小少年很多烦恼,不仅内心疑虑重重,还要囫囵吞枣地啃枯燥的《资本论》和《反杜林论》,粮票、布票、糖票总是不够用,肚子总是饿得咕咕叫,每一餐都要打半斤米,终于吃成小胖子。班上同学年龄悬殊,有的当过小学校长村支书,有的是或现役或退役的兵哥兵姐。半期考时,忽听说大我一倍的师兄请假回老家,原来,他的妻子生了一对双胞胎!这样奇葩的故事常常发生,令不谙世事的我瞠目结舌。我们宿舍住了八大金刚,从老大老二老三小四到小八一路编号下去,当一众人等气宇轩昂地走进饭店大呼小叫,“老大”“老二”之声不绝于耳,端的像威虎山下来了一票女匪。
中文系的才子到各个宿舍兜售粗糙油印的“朦胧诗”集,我们在系阅览室读卢新华的《伤痕》、礼平《当晚霞消失的时候》、古华《爬满青藤的木屋》和《芙蓉镇》,由此窥到了新时期文学的第一抹曙光;在外语系蹭课西方文学,眼前打开了一个神秘的世界之门,由此知道莎士比亚、歌德、托尔斯泰这些西方的思想和作品,冥冥中影响了我后面的人生之路,埋下了出国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