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厢不应是“社会的洼地”
2007年刚来深圳开巴士时,刘银燕每天要在拥堵的闹市区跑10个来回、100多公里。午餐时用2~3分钟扒口饭,时常整月无休。
那时公交车司机收入的决定因素还是营收和里程,“每个人都在拼命跑”。主要的考核指标则是成本,比如油耗。
深圳全市如今普及了电动巴士,收入和营收的相关性也被极大减小。全体司机一个月休息7天,午睡逐渐形成制度。服务的要求变得严苛了——所有人都要穿制服、戴红袖章,甚至女驾驶员的发带也被列入考核项目。
“巴士随着城市变化。”简燕1990年来到深圳,第一份工作便是巴士售票员。那时的深圳,罗湖正在“万丈高楼平地起”,如今大片繁华的城区当时还是荒地。
没有地铁时,每一趟巴士都满员。她每天收车时能扫出满桶垃圾,下晚班后还要警惕流氓。这些场景都不复存在了。
28年前,巴士集团还叫公交公司,是整个深圳除了电子厂外,难得的“正规单位”,招聘竞争很激烈。简燕入职后,老家人还特意庆祝了一番。
王中利今年45岁,在河南老家入了公交车司机这行。他小时候觉得司机是份“特别帅的工作”。“全车人眼巴巴看着他在车下抽烟。抽完一甩烟头,上车、开车。只有他永远有座,路上所有人都盯着”。
20多年间,路上的私家车越来越多,公交车不再是稀缺资源,人们对车厢和司机改变了认知。
李霞等人提出为休息站点安装咖啡机时,曾有人问她,“为什么要让这些司机喝咖啡?”
她猛然意识到,某些人认为司机和他们不是平等的,他们将公交司机视作社会的最底层。
一位巴士员工的观点是,如今的公交车承载了一个城市太多的议题:路况差、人口多、竞争激烈、都市人群焦虑……
“车厢是一个小社会。”一位工作了10年的售票员尤其不能理解的是,很多人高峰时上了车,总戳在车门口,不愿往里挪,自以为方便,堵住别人上不了车。作为售票员,她深知车门口几乎是最不好的位置——容易被挤下车、危险,小偷和色狼最爱在此下手,方便开门后立刻逃脱。
发现有人偷窃,她和司机会停下车、关上车门,向小偷喊话,说给1分钟的机会再报警。然后,他们会关上灯,安静地等1分钟——再开灯时,丢失的财物往往会出现。
重庆公交车坠江事件后,各地开始为公交车驾驶室安装隔离门。
深圳巴士集团对此仍在犹豫。有一次,一位巴士司机突发疾病昏迷,大巴碾过一辆电单车,即将冲向人行道时,被一位女乘客踩住了刹车。类似情况并非个案,也曾有儿童在公交上遭遇绑架,司机在稳住劫匪、参与营救时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不能所有事情都隔离了之。”巴士集团的董事长余钢说。
他承认,集团93%的驾驶员是高中及以下学历,提升服务质量“还有很长的路”。但标准化流程的培训再多,真正造成危险的,往往是压根儿预想不到的极端情况。
也有声音呼吁,关注国际上的“先进经验”。比如在纽约,袭击司机最高可被判7年刑罚;在波士顿,向司机吐一口痰就会被判处3个月监禁。香港也明确规定,和行车中的司机搭话涉嫌违法。
郑静宇科长解释称,交通部门对滋事的乘客没有处理权限,只能和公安部门协商,寄望他们严惩。对执法部门而言,必须依据《治安管理处罚法》作出惩处,执行起来有时也有困难。
“(违法)成本太低了。”王中利抱怨说,结果往往是批评教育,情节恶劣的无非拘留,“没人觉得害怕”。
他更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非要在马路中间下车,既耽误其他人的时间,也将自己置于险境。《南方都市报》的一则调查显示,约半数公交冲突事件最终都会造成伤亡,司机横亘在最后一环,“是规则的执行者,也是守护者,代价可能是自尊受到伤害”。
李霞曾反复观看重庆坠江公交车最后的监控画面。她感觉司机在一瞬间爆发了情绪,“长时间得不到尊重,当天的遭遇只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集团目前能做到的,只是尽可能地将稻草不停拂掉。
刘银燕有一种感觉,重庆那起可怕的事故发生后,自己的车厢里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见义勇为、帮助司机的乘客多了;行车时向她问路的乘客少了,还会有乘客帮着“抢答”。
有一天,一对夫妇上了车。丈夫刚要对刘银燕开口询问,就被妻子打断了:“人家师傅开车呢。安全要紧!”
这是她此前极少经历的。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程盟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