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联酋最近与以色列宣布双方关系实现正常化，成为继埃及、约旦之后，第三个与以色列正式建交的阿拉伯国家。这一事件对中东局势影响之大不亚于一场政治地震，其背后根源和长远影响值得高度关注。

　　“投石问路”早有征兆

　　海湾国家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早有征兆。近年，以沙特为首的海湾国家将伊朗视为头号威胁，按照“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海湾国家日趋将以色列视为应对伊朗威胁的潜在盟友，部分海湾国家甚至期待由以色列提供安全保护，弥补美国撤离中东引发的安全担忧。因此，双方早就开始暗通款曲。2017年11月19日，以色列能源部长尤瓦尔·施泰尼茨首次公开承认，以色列与包括沙特在内的许多阿拉伯国家保持“秘密联系”；2018年10月，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高调访问阿曼，折射两国密切关系；2019年10月，巴林国王哈马德·哈利法秘密会晤内塔尼亚胡，强调他代表沙特和阿联酋渴望与以建立关系，并称以色列政权的安全也是阿拉伯国家的安全；今年4月底，沙特媒体还放出沙特拟与以建交的试探气球。在上述背景下，阿联酋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看似突兀实则偶然中的必然。

　　阿拉伯国家接连与以色列建交，从侧面表明，历时半个多世纪的阿以博弈正日渐向有利于以色列的方向转变。过去相当长时期，阿拉伯世界一直将以色列视为西方安插在阿拉伯世界的匕首，将以色列视为水火不容的死敌，并一度发誓将以色列“赶下大海”。五次中东战争，均在阿以之间展开。然而，以1977年埃及总统萨达特率先访问以色列为转折点，阿拉伯世界的反以统一战线，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倒塌——先是1979年埃及与以色列建交，后是约旦1994年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此次阿联酋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乃是倒下的第三张骨牌。鉴于阿联酋是海合会成员国，且一直与沙特从往过密，因此，阿以建交很可能是沙特等将伊朗视为主要威胁的其他海湾国家“投石问路”，不排除由此开启海湾国家与以色列全面实现关系正常化的序曲。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对海湾国家来说，伊朗地区影响力上升及地区扩张才是海湾国家面临的“心腹大患”。相比之下，以色列侵蚀巴勒斯坦权益，对其他阿拉伯国家影响有限，因此以色列的威胁不过是“癣疥之患”。正是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逻辑下，与日趋强大的以色列实现媾和，日渐成为对海湾阿拉伯国家颇具诱惑性的战略选项。

　　然而，阿拉伯国家指望通过强化与以色列的关系来遏制伊朗，却有“前门驱狼，后门进虎”之虞。以色列长期生活在阿拉伯世界敌对包围中，因此始终具有强烈的不安全感。从地缘政治看，确保以色列安全最根本的办法，就是设法颠覆和重构阿拉伯世界的地缘版图，使阿拉伯国家日趋分裂、内耗，从而无暇、无力对付以色列。中东其他国家越弱，以色列就越安全；反之，其他国家越强，以色列就越危险。近些年来，中东地缘格局的发展轨迹似乎正是按照以色列预期的方向前进的，目前阿拉伯世界有能力和意图对抗以色列的国家，如埃及、伊拉克、叙利亚、利比亚等，衰的衰，乱的乱，已是元气大伤，今非昔比。

　　对以色列来说，伊朗是当前中东唯一能够对以色列构成威胁的地区强国，联合阿拉伯亲美国家共同抗伊，是以色列应对伊斯兰世界长期战略中的重要一环。一旦伊朗政权被摧垮或改变性质，以色列与阿拉伯世界的关系必将是另外一番图景。

　　美“亲以抑阿”有得有失

　　阿拉伯世界人口、幅员、资源均强于以色列，但在阿以博弈中却日处下风，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美国“亲以抑阿”政策是确保以色列保持优势的主要外因。自以色列建国之日起，美国就不惜以得罪阿拉伯世界为代价，在外交、经济和军事上力挺以色列。过去几十年来，以色列始终是美国提供海外援助最多的国家。在历史上几次中东战争中，每逢以色列身处危急时，美国总是在第一时间提供军事和外交援助，确保其化险为夷。

　　2011年“阿拉伯之春”中，叙利亚、利比亚等不听美国号令国家，接连遭到美西方的选择性武力干涉，导致阿拉伯世界力量对比日趋有利于亲美保守阵营。以沙特为首的海湾国家反而成为阿拉伯世界的主角，这些国家既没有意愿也没有能力与美国和以色列正面对抗。

　　2017年上台的特朗普，亲以尺度更是前所未有。其除了否认“两国论”、迁馆耶路撒冷、承认以色列吞并戈兰高地等出格举动外，还精心炮制了极端亲以的“世纪交易”。2019年6月美国公布了“世纪交易”经济部分，主题就是“金钱换和平”，即国际社会（主要是海湾国家）出资500亿美元，用于巴勒斯坦经济建设。2020年1月28日，美国曝光了“世纪交易”有关政治安排的内容。巴勒斯坦作为政治实体的主权则被完全否定，巴国领土支离破碎，加沙与西岸只能通过一条以色列控制的隧道相连接。而且巴勒斯坦没有武装，根本无法控制边境和领空、保卫自身及其水资源。“世纪交易”显然是个极端亲以的不公平交易。

　　极度亲以的特朗普政府，一方面是为了讨好国内强大的犹太游说集团，以便在未来选举中获得犹太势力的支持；另一方面，以色列还是美国遏制伊朗的重要地区伙伴。他的女婿库什纳本身就是犹太人，而特朗普对库什纳信任备至，还让他担任中东问题特使。

　　特朗普的亲以政策实际是有得有失，得就是确保以色列和美国的特殊盟友关系，使美国可以借助以色列之力，在中东发挥更大的作用；所谓失，就是说因为亲以色列进一步得罪阿拉伯国家，使阿拉伯世界反美情绪进一步上升。这跟奥巴马时期竭力缓和与伊斯兰世界关系的做法是背道而驰的。

　　目前距美国总统大选仅剩两个多月时间，特朗普此时促成以色列与阿联酋达成和平协议，有着明显的选举目的。即便当前阿联酋和以色列实现关系正常化，但多数阿拉伯国家基于国内民意和国家利益考虑，仍然和以色列保持距离，所以美国这个亲以做法实际上在伊斯兰世界中还是受到相当程度的反对。土耳其方面就强烈谴责阿联酋与以色列建交是“为实现狭隘的利益而对巴勒斯坦事业的背叛”，并称“历史和良知不会忘记，也永远不会原谅这种行为”。

　　国际社会对以阿关系正常化协议不乏认同之声，希望协议为以巴双方领导人重启谈判以最终实现“两国方案”创造机会。然而，在历史纠葛与现实较量错综复杂的中东地区，这一协议能带来多少积极变化尚难预料。

　　（作者：田文林，系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