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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政协委员,张国维觉得有责任把热心和快乐带给身边人。虽然很忙,即使一个普通的邻居找他刻印,他都会满口答应下来,熬到半夜也要把活儿干完。“凡事要先反思自己。如果你捧给别人的是鲜花和爱,别人会拿刀和剑指着你么?”
夏日的风,一点点穿过小院,红的是门,绿的是轩窗。光点如麻雀,在地面方砖的纹饰里跳跃着。一丛颀长的修竹在风中频频向来客致意,发出“哗、哗”的声响。张国维低着头,手上摩挲着一方前日刻好的印章,内容是一个渔夫心满意足地挑着刚捕到的鱼回家。
这名栩栩如生的渔夫和张国维一样,是个容易快乐的人。但一位朋友过目后,说这方印应该叫做“得鱼忘筌”。“就叫这个吧。提醒我们凡事不能忘本嘛!”给记者讲这段小插曲时,张国维漫起一脸阳光,有童真,也有满足,很难与他严肃甚至刻板的文物鉴定工作联系起来,更难以与这个三代治印传人的身份联系起来。记者不禁心生一问:这阳光从何而来?
“谁说治印的人不读书?”
名动京城的南昌汉代海昏侯考古展在首都博物馆展出后,佐证墓主海昏侯刘贺身份的“大刘印记”引得人们的好奇。
在首博,张国维边参观边感叹:一方旧时的印章凝结着多少工匠的艺术思想,浸透着多少工匠认真劳作的汗水!
是啊,一枚小小的印章,却携带着久远历史的印记。他记得一次到北京郊区挖掘的明朝大墓现场,发现墓主人的骨头都没了,但一个印章却还完好无损地躺在墓穴的一角,人世间的一切风尘和动荡都没能惊扰到它。
这是金石的力量,却又不仅局限于此。荀子《劝学》道:锲而不舍,金石可镂。一枚好的印章得花多少工夫?在张国维的工作室,他示范给记者看,先写出若干个印稿——刻出来——打印拓——刻制边
款。“我刻一个字和用电脑敲一个字的速度几乎一样。”张国维一语双关,既形容自己刻印之速,也形容自己对电脑打字之拙。尽管常常有耐心刻印到三更,但对现代化的计算机,他却是个着实的门外汉。
这里正是以出售文房四宝闻名的北京琉璃厂一条街。读书毕业之后,张国维转到专业文物单位工作,从事文物鉴定工作至今。然而从祖父手中传下来的治印技艺,令他出生时就“自带光环”,每年都有几百方印章在他手里诞生,人们反而忽略了他文物鉴定的主业。
话又说回来,不管岁月和人事如何交织,这条街的世情百态却好像并没太大变化,张国维时常走着走着,就会“穿越”回到祖父的那个年代。
张国维的祖父张樾丞是清末篆刻大家,人称“铁笔圣手”。他不仅刻有“宣统御笔”、民国总统的印章,在鲁迅日记中,多有提到与“同古堂”主人张樾丞因治印而产生的交集。在那时,不仅鲁迅,张大千、溥儒等名流贤达,也是张樾丞的座上宾。
1935年,张樾丞编辑出版的《士一居印谱》里,收录了他1935年前所刻的部分印章,虽然只是部分,却因多是名人,而被人称为“半部民国史”。
张国维听父亲讲,祖父负笈到京,成为名满京华的治印大家,业余的时间都用在钻研技艺和读书上。这种传承不仅影响了父亲,也熏染了张国维。
一块石头、几把刀、一灯如豆在案头。30余年如一日,其实张国维的工作世界和祖父并无二致。在他眼里,一枚好印章至少需要“三好”:好石头、好印文和好作者。
慕名而来讨要印章的人并不少。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期间,确认奥运会徽的“罗格之印”即出自张国维之手。有些人自然觉得这是件了不得的事儿,张国维却云淡风轻,他说不管给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刻印,他倾注的心血一样多。只要刻刀和金石碰撞的沙沙声响起,他就如进入禅定之境,心静如水,甚至连求章者是谁都忘记了。
“同样刻印,有些人用的是手,有些人用的是心,创作贵在独创和个性化。”有件往事:上世纪80年代,画家刘海粟请他当场治印,当朴拙老到、古意盎然的印章出现在众人眼帘时,尽管亲眼目睹,众人还是不能相信作者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
一个年轻人,能将印刻到大画家的心坎上,这并非偶然。在北大中文系求学时,张国维常常漫步于未名湖畔,学术大师们耐得住寂寞、认真治学的境界常在他脑海里碰撞。
张国维有位关系不错的邻居第一次来串门时,被他家里一墙的书惊呆了,“国维,你怎么攒了这么多门类的书啊!”
他毫不客气地反驳道,“如果一个厨师都不知道什么叫葱,怎么知道菜里要放葱花?”
他的意思是,治印要运应到的艺术门类多,需触类旁通、博采众长。比如,文字、书画、历史和建筑。一次,他与一名古建专家聊天,谈到陈从周先生写的一本园林的专著,对方有点儿惊讶,“陈从周的书你也读过?”
“谁说治印的人就不读书了?”对于人们的惊讶,张国维常常心有不服。职业给人的观感总是平面的,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灵魂的厚度。“我相信不管什么职业,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丰富的。”张国维信手拈来法国小说《刺猬的优雅》里女门房米歇尔太太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