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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早晨,阳光清冷。
王奶奶坐在轮椅上,伸着手,探着头,看社工给自己美甲。
“早啊!王奶奶。”脆亮的女声未落,一张灿烂的笑脸凑到跟前。
王奶奶斜着眼,跷起手指点向她,“老于!我可三天没见着你了。听说你出差了,怎么没提前向组织汇报啊?”
老于蹙起眉,也斜着眼,“我这不就是来给组织汇报嘛!”说着,抓住王奶奶的手,“哟!这美甲太美了!”
王奶奶很受用,得意地举起手细细欣赏。
太阳刚升起来,丰台区康助护养院的老人们陆续出了屋,晒太阳、聊天、打牌,悠然自得。老于一阵风似的串来串去,花样百出地问候着老人们。老于的笑声,老人的笑声,充满了庭院。
老于可不是“大妈”,她束着长发,穿着粉红旗袍,是个“80后”姑娘,名叫于安安。
2013年以前,于安安还不是“老于”,她在中国航天科工集团第三研究院工作,负责型号军品物流,谁也没想到她会辞职,来到康助护养院。
这源自一次陪伴。
张奶奶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和阿尔茨海默病,她是于安安做志愿者时照顾的第一位老人。护养院的护士提醒于安安,“老太太犯病时会打人。”
张奶奶可不只是打人、骂人,发起脾气还随地大小便,总觉得有人要害她。一次于安安劝她吃饭,她嚷嚷道:“我不吃,饭里有毒!”说着,还往碗里吐痰,然后递给于安安,“你吃、你吃!”
于安安压抑着恶心,接过饭碗转身出去。片刻,她又端了一碗饭菜进来,“奶奶,吃这碗吧,我换新的了。”张奶奶竟然安静下来,慢吞吞把一碗饭都吃了。
张奶奶的恶语相向,于安安充耳不闻,每次去都给老人读报纸,讲有趣的事。张奶奶虽然还是绷着个脸,但眼神开始追着于安安。于安安渐渐明白,张奶奶发脾气是因为孤独。“老人有时候就像孩子,想想我那蛮不讲理的两岁儿子,把老人当孩子陪伴,他们那些不好听的话也就没什么了。”于安安说。
初春的一天,张奶奶走了。于安安的心里则种下了一颗种子——“每个人都会离开,如果陪伴是最好的告别,我也想这样做。”
2014年,于安安被聘为丰台区康助护养院的首位“80后”院长,她希望陪伴这些老人快乐地走过人生的最后一程。
正好此时,康助护养院得到政府扶持,成为北京市首批养老照料中心之一。床位从50张增至250张,以“医养结合”的模式为老人提供养老、康复、临终关怀等服务。于安安意识到这是一个机遇,她游说了好几位朋友,一起投身到护养院的事业中。
可刚开始就碰了钉子。听说护养院提供“临终关怀”,大夜里还经常有救护车闪着灯拉病人,周边居民觉得晦气,对于安安冷嘲热讽,甚至把护养院处理的老人用尿不湿指为“医疗垃圾”。
于安安不再充耳不闻,她主动出击,隔三岔五就组织护养院人员进小区义诊、上门为居家老人服务。“我们体贴老人,要像对待孩子一样!”于安安说,“这是歌德说的。”
居民们被感动了,有人还主动把自家老人交给她照顾。现在,护养院里住着110余位老人,平均年龄85岁。
快乐,是于安安送给老人的见面礼。
每天,她精心地打扮自己,努力地逗乐老人,可老人真的就像孩子,一点儿小事就会闷闷不乐。
“人老了,腿不行了。我前两天出去遛弯儿差点摔地上,要不是护士在,估计就再也起不来了。”84岁的李爷爷坐在床边,垂头丧气。
于安安眼睛一转,说道:“老李,您这想法可不对!咱俩都是‘80后’,谁比谁差多少?每天适当锻炼,再让护士按摩按摩,没问题!”
李爷爷本就好面子,听了眼一瞪,“‘80后’老于!你等着看效果吧。”
康复训练坚持了几个月,李爷爷的腿真的好转了。有一天他看见于安安,隔着大老远就喊:“老于,过来!”
待于安安走近,李爷爷抽出一张百元大钞,“走,老李带你买冰棍去。”说着,骗腿就要上院门口的自行车。吓得于安安赶紧扶住他,“别,别!老于今天不想吃冰棍,您还是留着下回吧!”
快乐,可以努力创造,但生命难以挽留。
离死亡很近时,于安安也害怕。
87岁的杨奶奶癌症晚期,入院第17天的清晨,到了弥留之际。
老人脸色苍白,眼角忽有泪珠滑落。于安安赶紧去摸老人的手,一种陌生的湿冷从指间袭来。
于安安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连声音都在发抖,“家属马上就到了,您安心等着。”她更加用力地握紧那只干瘪的手,希望延续老人的生命。
儿女到了,老人安详地走了。
“您一路走好!”于安安鞠躬送别,那一刻,她体会到对生命的敬畏。
其实,告别也不一定就是永别。
45岁的范先生,是护养院最年轻的一位逝者。他曾与凶险的脑胶质瘤抗争了7年。生命的最后100天,是于安安他们一直陪着他。
今年8月26日,范先生陷入昏迷。于安安按照他之前的嘱咐,叫来急救车把他送到北京大学人民医院。
范先生80多岁的老父亲,双眼红肿,看着儿子被推进抢救室。于安安的胸口阵阵发紧,她知道,这一别便再不会相见。
医生则努力完成范先生的遗愿——器官捐献。后来,范先生的肝、双肾、两片眼角膜被成功移植给5位患者。
生命的终结也无法阻拦善良、爱心的传递,这深深震撼了于安安,她和伙伴们也开始关注器官捐献。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于安安愿意用这样的陪伴去温暖每一个生命。
每天,护养院的老人们都盼着能见到老于,因为有她,就有笑声。
秦爷爷有健忘症,于安安常来看他。
“您知道我是谁吗?”
“嗯?漂亮姑娘!”
“我漂亮,还是院长漂亮?”
“你漂亮!”
于安安憋着笑,从秦爷爷房里出来。
身后传来护士的提醒,“爷爷,您又忘了?刚才那个就是院长!”
“啊?说错话了……不过,没化妆瞅着也一般……” (本报记者 汪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