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案子

　　何齐的办公桌上放着两份来不及办结的案件卷宗，一份是2017年度巴州法川1902民初字第1208号，案由是借款合同纠纷。还有一份是2017年川19民终字第887号，案由同样是借款合同纠纷。卷宗里面除了判决书等常规内容以外，还有《中国银行业监督管理委员会、中国人民银行关于小额贷款公司试点的指导意见》《四川省小额贷款公司管理办法》，以及何齐对于案件进行的演算分析草稿纸张，每一张上面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只有他自己能看明白的一串串数字和符号。

　　“他对案子总是一丝不苟，总是告诫我们，案子一定要严谨、细心，尤其要坚守底线。”审监庭庭长刘伯梅总喜欢到何齐办公室讨论案子。用刘伯梅的话来讲，重大的案子让何齐把把关她才能更放心。

　　不久前，刘伯梅审理了一起赡养案件，原审原告杨某与4个子女就赡养义务责任划分的纠纷，由于有收养和离婚的因素，案情较为复杂。尤其判决书释法明理这块儿让刘伯梅更是大伤脑筋。办好一案、教育一片是何齐经常对刘伯梅讲的，因此，作为分管领导，当刘伯梅找到何齐以后，何齐反复研究了整个案件细节，第二天天一亮，刘伯梅就收到何齐打来的电话，说他昨晚一夜没睡，根据记忆手写了释法明理部分。

　　何齐在起草的判决书中这样写到：“《父亲》这首歌词写得很好，人们都说养儿能防老。子女小的时候，父母省吃俭用，对子女无微不至地关怀，时刻担心儿女吃不好、穿不暖，日日夜夜盼望着子女快快长大，成家立业。当父母老了、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无论是从法律规定，还是风尚民俗、道德伦理、人之常情，子女赡养老人都是义不容辞的义务和责任……同时上诉人杨某已年近80高龄，若由4个赡养人轮流赡养不利于老人的生活起居，客观上也不符合老人的生活习惯，不利于老人的身心健康。作为子女，请多去温习一下《父亲》《母亲》这两首歌的歌词吧，它会教会你们做人的最起码的基本原则，同时会告诉你为什么应尽孝道。”

　　判决书下达后，一直闹访的当事人服判息诉，周围的邻里也对法官的判决表示认同和支持。

　　丁怀元是噪声污染责任纠纷案件的当事人。谈到自己案子的时候，这位朴实的中年汉子情绪有点激动。

　　“变电站就离我们十几米，60分贝以上的噪音，一天24个小时一分钟都不停，晚上根本没法睡觉，尤其有了小孙子以后，更恼火，有时候晚上就想起来把门砸了。”

　　“后来遇到何法官，就觉得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何法官真的是做得很到位，整个案子中都尽心尽责为农民办事，维护农民的利益。”丁怀元从地里摘了10多个橘子放到记者面前。

　　“何法官说这个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调解，他为这个事情来过我们村好多次，有一次他说，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人人都应该得到良好的生活环境，这个事情他一定会圆满解决。”

　　“有时候啊，感觉他就像老人关心儿女一样。”丁怀元不无感慨。

　　事实上，何齐和丁怀元同龄，只是因为长期熬夜加班，何齐看起来比丁怀元感觉要大上10多岁。

　　案子最后确实如同何齐所承诺的得到了圆满的解决，丁怀元最后拿到了41万余元的补偿。

　　离开的时候，丁怀元从树上又摘了几个橘子塞到记者的手里。

　　他这辈子什么都没有，花圈最多

　　何齐办公室电脑旁边有一个没有盖子的塑料小盒子，里面放着两颗不锈钢的老年健身球，光洁如镜的球面，表明了何齐应该随时都有练习。

　　何齐20多年的痛风，尿酸常年在900上下，手关节早已严重变形，不仅握笔写字吃力，连吃饭时夹菜都显得较为困难，和同事吃饭的时候常常会有别人帮其夹菜。

　　在巴中法院，大家都知道何齐有一个很特别的药罐子，用来应付随时发作的痛风。这个罐子装在一个特别的盒子中，去北京上课时要带着，去浙江学习时要带着，省上开会时要带着，连下乡调研时都要带着……

　　“父亲一辈子帮了很多人，最后却没有帮到自己。”映着发红的炉火，何齐的女儿何佳阳一度哽咽。

　　何齐的家极其简陋，没有像样的电器，更别说是体面的家具，沙发右边的布套经过长期反复的使用，已经褪色。上个世纪60年代的“四大件”，或者说是“三转一响”，在何齐的书房就能找到俩，缝纫机和老式录音机都分别用同时期风格的花布给盖了起来。昏黄的白炽灯让这一切显得如此的和谐宁静。

　　“本来希望他退休后我们能一起四处走走，出国看看，他也很期待，但是因为工作的原因之前都无法成行，现在却成了最大的遗憾。”父女俩感情很深，几乎每天都会微信聊天，谈话的过程中，何佳阳不时地将微信的内容翻给我们看。

　　“他这辈子什么都没有，花圈最多，大概有四五百个花圈。”何佳阳平静地说。

　　“我的精神支柱走了。以前，遇到困难，工作上的，生活上的，我总爱找他倾诉。他也总是说，不要怕，看准了，就往前冲，实在不行还有爸爸呢。现在，我还有谁可以依靠？”何佳阳的眼圈红了。

　　“我只希望他在那边再也没有病痛折磨。”说完这句，何佳阳陷入了沉默。

　　何佳阳受她父亲的影响很大，毕业于北京体育大学的她本来在准备复习法律参加司法考试，但因为遇到司法考试改革而推后了。关于未来，何佳阳表示需要重新进行规划。

　　何齐是土生土长的巴中人，农村娃，老家在大巴山深处的南江县长赤镇红四乡斜岩村。何齐是家中的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

　　深受大巴山红军精神的影响，何齐的父亲从小就教育何齐要谦虚，要多帮助人。“我是农村娃，不能忘本。”这个观念一直扎根在何齐的心底。

　　何齐的父亲今年79岁了。

　　“做梦都没想到他会比我先走。”白发人送黑发人，谁也不知道老人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大娃儿平时一两个星期就会来看我们，当天晚上又连夜赶回去。”老人从包里掏出一张发黄发灰的小毛巾双手不停地抹着眼泪。

　　“大娃儿真正算是孝子。”讲完这一句，老人把头缓缓地埋下去抹着眼泪，难以掩饰心底的悲恸。

　　何齐的母亲现在还不知道儿子的情况，没有人敢告诉她真相。她多年前中风瘫痪后，行动就一直受到影响，她的残疾证上面标注的是二级残疾。

　　何齐的弟弟告诉我们，大哥每次回家都会抓紧时间帮着家里干活，最近几次回家都会翻修一点房子，厨房原来坑坑洼洼的，现在基本弄平了。

　　“以前逢年过节的时候让大哥弄几瓶好酒喝喝，弄几包好烟来抽抽，他直接说没有。我就说，大哥你当的啥子领导哦。他盯着我说，我是农民的娃儿，农民要打个官司真的不容易呀。老弟，大哥只有这个本事，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是没人拿，而是我不能要。”

　　在老家，不少人因为知道何齐是法院的领导，就托着何齐的老父亲找何齐说情，每次都会被拒绝。去年，何齐的亲妹夫因为一桩案子在法院，想找何齐帮帮忙，给主审法官打个招呼，不料被何齐当场拒绝。后来，当他妹夫拿到判决书时，当场丢了一句“我没有这样的舅子！”便转身而去。

　　如今，何齐匆匆地走了，甚至来不及带走他还没有看完的法律书籍，来不及带走他相依为命的药罐子，来不及带走他还没办完的案子，来不及和女儿去完成一次旅行，来不及和自己最爱的父亲、母亲道一声“保重，孩儿不孝，先行一步”。他平凡的一生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做一名合格的法官，为此他穷尽一生。30年的法官生涯，何齐用最平凡的领悟，坚守自己的一份初心，书写自己的故事，找到了一份属于自己的情怀。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他活着为了多数人更好地活着的人，群众把他抬举得很高，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