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贵阳12月24日电题:承诺——记“大山里的老愚公”黄大发
新华社记者李惊亚、李凡
“干部要大气,不要气大。”
“生活就像这水,是先苦后甜。”
“我是一名共产党员,我记得入党时说的话。我还能为群众做一点事,一定不辜负党,不辜负人民。”
说这番话的人已经83岁了,满头白发,但眼不花、耳不聋,说话铿锵有力,腰杆挺得笔直,能流利背出当年的入党誓词。每天,他的胸前佩戴着闪亮的党徽,为村里的事忙前忙后。
他叫黄大发,贵州省遵义市播州区(原遵义县)平正仡佬族乡原草王坝村党支部书记,被誉为“大山里的老愚公”。
发誓:“生命到哪一天,就干到哪一天”
1959年初冬,24岁的黄大发用蓝色水笔在入党志愿书上郑重写道:我要求入党是为人民全心全意服务到底,帮群众当好勤务员,不怕牺牲,不怕困难,不怕流血,有好大的力量办好大的事,有事与群众商量。我生命到哪一天,就干到哪一天……
黄大发从小父母双亡,他滚草垛、睡牛棚,靠给地主放牛过活。新中国成立后,党组织的培养和远亲近邻的救济,让黄大发感受到温暖。他性格朴实刚毅、大公无私、敢想敢干,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草王坝大队大队长。
草王坝不通水、不通电、不通路,特别是祖祖辈辈严重缺水,要步行几个小时到河里背水吃。地里打不出多少粮食,家家户户穷得起灰,一年四季连饭都吃不饱。
水,对于草王坝,是救命的东西。螺丝河是理想水源,却相隔三重大山。黄大发对村民们承诺:“我一定要把螺丝河水引过来,让大家喝上干净水、吃上白米饭。”
没有技术和设备,黄大发就带着村民们攀岩走壁,靠原始方式确定等高线,用钢钎、铁锤打通了116米长的隧道。经过13年的艰辛施工,水渠完工了,但由于工程缺乏科学的技术指导,终究还是没法把水引过来。
十几年的努力付诸东流,村里人灰心丧气,甚至有人说:“草王坝能通水,我用手掌心煎蛋吃。”
黄大发不服气,更不放弃。
1976年,遵义县水利局年轻干部黄著文到草王坝调研,那晚,借宿在黄大发家里。
“我喝了两口茶水,看见杯底沉淀的泥浆,这水是从牛脚印里沉积的雨水,一点一点收集起来的。”黄著文回忆。黄大发对他说:“我一定要把渠修通。”
1990年腊月,天寒地冻。已是遵义县水利局副局长的黄著文下班回家,看见家门口站着一个冻得脸色铁青的人,磨破的解放鞋满是泥浆,露出发紫的脚趾头,单薄的衣裤上结着冰霜。是十几年没见过面的黄大发!
“草王坝大旱3个多月,地里颗粒无收,不能再让子孙受苦了,我要带领群众修渠引水。”黄大发边说,边从破烂不堪的挎包中掏出立项申请报告。
为了来找他,黄大发整整走了两天山路,黄著文心疼地说:“老黄,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争取项目也得先顾自己的命啊!”
当时,遵义县一年的水利资金不过20万元。据县水利局初步测算,从螺丝河取水到草王坝要经过大小9处悬崖、10多处峻岭,水渠需要从离地几百米高的大土湾岩、擦耳岩和灰洞岩的悬崖峭壁上,打出半幅隧道,需要五六万个工时,草王坝才一两百个劳力,怎么完成这么大的工程量?
黄大发很激动:“一年修不成,修两年;两年修不成,修三年。哪怕我用命去换,也要干成!”
黄大发懂一些水利技术,身上又有股拼命劲儿,县水利局最终批准了草王坝水利工程项目,拨付6万元现金和38万斤玉米,要求自筹1万元工程款。同时,还派出专业技术人员进行指导。
履诺:“哪怕我用命去换,也要干成!”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修成!黄大发下了决心,连夜回村开会。
政府的支持,让群众深受鼓舞。第二天一早,家家户户去赶乡场,卖猪、卖羊、卖鸡、卖苞谷,这家20元,那家30元,连夜把钱送到黄大发家里。
在大旱一百多天的日子里,乡亲们硬是勒紧裤腰带,一天时间就如数凑足了集资款。时任草王坝村村主任张元华记得,煤油灯下,黄大发把一角两角伍角的角票,一张一张地理顺、叠在一起的时候,脸色特别凝重。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都不说话;泪水,在心里涌淌。
这不是钱,是乡亲们的心,是草王坝人的全部希望!
1992年春,引水工程开工,57岁的黄大发带领200多名乡亲,带着铁锹、铁锤、钢钎浩浩荡荡奔赴工地。大家早上出门时提一罐苞谷沙,饿了点柴草热一下,稀里呼噜吞下去;夜晚来临,打着火把往家赶。有的村民干脆睡在石头窝里,数着星星盼天明。
有次炸山出现了哑炮,黄大发准备前去查看,有人突然大喊“要炸了”,情急之下他用随身的背篼罩住自己,碎石块刹时满天飞。万幸的是,碎石只击破了他的背篼,手臂上擦破了皮。
黄大发到处跑,鞋磨破了没钱买。有一次,他赤脚步行30多公里山路背炸药,脚板磨破血淋淋的,管仓库的工作人员想资助他20块钱买双鞋,却被拒绝了。
1993年,工程进行到异常险峻的擦耳岩,垂直300多米高,放炮非常危险。就在大家犯难的时候,黄大发第一个站出来,带着几名党员上到山顶,用绳子拴着大树,系上腰,顺着石壁慢慢往下探,寻找放炸药的合适位置。
正在这个节骨眼上,黄大发的二女儿生了病,由于没钱送医院,只好吃了些草药,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始终不见好转。
一天清晨,黄大发正准备出门,突然听见女儿虚弱地说:“爸爸,您把家里的猪卖了给我治治病吧,等我病好了,一定给您挣回来。”
“我们正在擦耳岩施工,我不去现场不放心,等忙过这几天,我就送你去医院。”黄大发咬紧牙根、含着泪上了工地。
可就在那天,女儿没等到父亲回来。黄大发沉默许久,最后蹦出一句话:“把我那口棺材抬出来,先把二妹葬了吧!”
也是在那年,黄大发的大孙子因病没能及时救治,离开了人世。
修渠没有一名群众伤亡,他却永远失去了挚爱的女儿和孙子。
1995年,这条用风钻、铁锤、钢钎和双手,在悬崖峭壁上修出的跨3个村、10余个村民组、全长9400米的“大发渠”全线贯通,草王坝彻底告别了靠天吃饭、“滴水贵如油”的历史。
“小时候我跟着外公上山,经过当年草草堆砌的二姨的坟前,外公总会抽起旱烟,站上好一阵,用手轻轻将坟头上的荒草拔除。我才明白,外公一直很沉默,其实内心很痛楚,很愧疚。”黄大发外孙女陈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