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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掉卖身契,开始新的生活
虽然录取了,要走也没那么容易啊。阿爸不让我走,说我走了他就要自杀。他其实对共产党解放军不太有信心,那么穷的部队,搞不好国民党还要打回上海的。长子已经投军了,我算是长女,也是家里派用场的人,都走了,这个家就剩下不到十岁的几个小孩子了。我有些同情阿爸,但我太想独立,太想自力更生了。1949年决定当兵,是我这辈子下的最大的一个决心。
还有件好玩儿的事。当兵要走之前,我还给自己买了点酒,自己喝了,好像喝了之后从此就变了一个人,就自由了一样。现在想起来挺傻的,但是那时候真激动啊!喝完了之后我就问家里的继母,听说我到李家来的时候有张卖身契,问她要。她开始不给我,说,我以后万一不认她,有那个东西是凭据。我就跟她说,你要是不把卖身契给我,我现在就不认你了。她只好给我了。我拿到之后马上把它撕了,表示自己从此自由了。哎,要是我留着它,现在多珍贵啊!
从此,我结束了又是养女又是帮佣的生活,告别家人,独自前往常熟的军大驻地报到。那是1949年8月,距离5月底上海解放刚刚过去不到3个月,我的生活彻底改变了。当时真的谈不上什么革命觉悟。我就是想养活自己,有口饭吃,不要寄人篱下就行。到军大去,就有饭吃的呀,而且饭菜好香。
在军大,我开始学习社会发展史、中国革命史等课程,对我来说,都是全新的道理。我文化低,连记笔记都不会。但是我能吃苦,人家睡觉我就抄笔记,开始连抄都抄不利索,终于坚持学下来了。当时去军大的,不少是过去的小姐啊,解放前能念点书的人家,都是比较有钱的。我20岁了,比其他同学要大两三岁,就抢着干活儿,帮助人,像倒马桶他们都嫌脏,我不嫌。条件是挺艰苦的,睡的是祠堂拆下来的门板,祠堂里摆着很多什么祖宗的牌位。门口就是河,人家说河里有落水鬼,我们一群小姑娘吓死了。只在常熟呆了个把月,我们军大就迁往南京了。那是我第一次行军,不是上文化课就是走“一二一”。吃饭就是大锅饭,一大锅菜饭,觉得真香啊!
后来想想,虽然我小时候很苦,被父母抛弃,又少小失学,但我真的是个幸运的人。被卖到上海,又稀里糊涂地上了军大,幸运的是,还被挑中加入中国第一批女航空员————这给我带来了许多光荣。毛主席当初指着我们问空军司令员刘亚楼:“她们都成器吗?要训练成人民的飞行员,不要做表演员!”这声音我一直记着,而且也鞭策我自己,一定要争气,成器!
当然,我这个不服输、不怕吃苦的性格,也帮到了我。我以小学文化程度,学习大学的物理、机械等课程,很艰难,那真是头悬梁锥刺股地苦读啊,笨鸟先飞,我经常一个人夜里打着手电用功,后来还立了三等功,还做了机械长。我离开空军之后,在哈尔滨军事工业大学、中科院金属研究所工作多年,退休后叶落归根,回到上海定居,过着幸福的晚年生活。
顺便提一句,我后来和李国经结了婚,生了两个女儿,家庭很美满。我的外孙女打趣我,说我这个小女佣嫁给了从小服侍的“少爷”,还说我的故事很传奇。
如果算是传奇,我要永远感激共产党。不为别的,就为共产党把我们这些社会底层的小人物当人看,让我们有了翻身做主、改变命运的机会。否则的话,我这个上海弄堂里的小女佣,怎么可能成为军大的学生;怎么可能穿上军装、飒爽英姿地飞上蓝天; 怎么可能受到国家领导人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的礼遇,和我们握手、合影;怎么可能到了老年还能编书写志?
要说传奇,那真就是从上海解放的那一天,从那一封信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