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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种种人生经历让我明白,对爱子心切的傅雷来说,在那样的时代背景下,要背负多少爱与痛,才能在一个孩子还在11岁的时候,就给他下判语:你不适合这个,你适合那个。
旁观者可以惋惜,可这就是当局者傅敏的人生,他如是接受了它。后人常常补充说,傅敏其实在教育方面也是很有天赋的嘛!我看到了一张傅敏跟学生一起看书的照片,师生相处其乐融融,可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后来迎接他的,是连绵数十年的坎坷不平,风云突变,双亲自缢,家庭破裂,时代的伤痛如一根刺,扎在他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故事的结局是,傅敏在1979年去伦敦探望哥哥傅聪,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去投奔安逸的生活,但是他没有。1980年,傅敏回国,继续做一名中学教师,并向学校提出要求,终身不升“长”,要做一辈子的中学教师。他了断了自己的婚姻,也断了自己升职的道路,把自己关在小小房间里,整理编辑《傅雷家书》。
我无从想象,坐在房间里整理家书并将其出版成书的傅敏,是抱着怎样的决心和情怀,以他一己之力促成了一本传世经典的流传,而在整整一本书里,只有序言出现了他的名字,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但是当我长大,我也开始明白,在傅敏做成这件事的时候,他大概是喜悦且舒畅的。这个时代眼中的不合时宜、父亲眼中的不合时宜、甚至命运眼中的不合时宜,却依然坚持做着旁人看来不合时宜的事情,因为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合时宜的。直到今天,《傅雷家书》依然影响着无数人的生命,包括我。也许,这就是不合时宜者的胜利。
故事本来讲到这里就要结束了,可我还想补充一件事。傅聪今年举办八十岁音乐会。在中山音乐堂,我看着他穿着素色的唐装,弯着背走出来,埋着头沉醉地弹奏莫扎特时,突然想起他在自传中说的一件事。他说有次回国,无意中跟弟弟比手,发现自己的手其实并不适合弹琴,他的手非常硬,但弟弟的手能够张得很开,非常柔软,这些都是优秀演奏者的必备条件,这是天生的好胚子。
说完这些,书中的采访者开始盛赞傅聪多么努力,锲而不舍地把一双原本该练举重的手生生练成了钢琴家的手,多么励志感人云云。可是我却在看到傅聪闭着眼睛沉醉于黑白键的那一刻,突然想起了弹琴先天条件极好的傅敏,父亲的好友没有骗他,他的确适合学琴。
然后,在我眼前又浮现出另一幅画面。这些年傅聪回国演出,都暂住在弟弟家。来自全国各地的记者挤在傅敏家小小的客厅里,眼巴巴等着坐在沙发上的傅聪同意接受他们的采访,而同在角落里挤着的,是这个家的主人傅敏,被人群挤在一边,被历史遗忘在角落,可那却是傅敏啊,那个微笑地看着哥哥、坦然接受周遭一切的傅敏,平静而泰然,却留下一本经久传世的《傅雷家书》。
不知道是为了这两个命运迥异的兄弟俩中的哪一个,在黑漆漆的观众席,我突然觉得非常难过,咬着牙不想哭出声。最终还是忍不住,为这两个在书里陪我长大的兄弟,掉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