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作家陆天明的最新长篇,一部以知青为主人公的作品,一首青春的颂歌。
特别是让一位造反组织的头头知道,他一个武装连的连长这时刻还在自己家里找一帮“遗老遗少”一起沉湎在“封资修”中。
听到门外谢平的叫门声,他赶紧做个手势,让人把留声机停了。藏起唱片。疾步上前,想把谢平堵在门外。但已经来不及了。这小子已经“闯”进屋里来了。况且他在门外一定已经“窃听”了一忽儿。一进屋,打量了一眼在场那几位“遗老遗少”,便直奔唱机而去。还在那一摞唱片里翻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只是来还书。一周前,他在徐又成这儿借了本内部发行的《军事战略学》(好像是苏联时期一位叫什么科索洛夫的国防部长写的)放下书后居然啥也没说就走了。徐又成还是有点忐忑,借口送他,跟着一起走了出去。到门外,老徐故意试探了一下问:“没别的事吧?”那小子坏笑笑,只说声:“没事。以后再有好书,想着我点。”就走了。
当天晚上,徐又成正在连部召集会议,研究调防问题——刚接到命令,中苏边境局势吃紧,要他们向卡拉库里那儿移防。那小子打来电话了:“开会呢?”“啊,咋了?”“跟你借样东西。”“你说。”“唱机。再借张唱片。”“嗯……”“咋了,不借?”“借,当然借。不过……这些玩意儿都不是我的……”“谁的?”“那你就别问了。”“不告诉我?有猫腻?”谢平在电话里继续坏笑,接着说道,“你替我转告机器和唱片的主人,我只是借用,而且保证‘完璧归赵’。不过,你也替我转告他,这些玩意儿还是赶紧销毁了好。我再给他垫一句:下不为例。勿谓言之不预。”他居然点名要借美国四兄弟合唱歌曲《绿草地》和《离家五百里》。
后来,徐又成不止一回,看到这小子独自一人时,对着窗外绚丽的秋末景色,或萧瑟的冬雪初霁的傍晚,在低声地哼着这两支歌的旋律。这让徐又成不仅感到意外,甚至还有点惊诧,惊诧之余多少又有点暗自欣喜。因为,无论在人前,还是在人后,这小子总是表现出一副钢铁般的强硬和烈焰般的炽热。一副“天下舍我其谁”的霸气。而这两支歌恰恰都有浓重的怀旧恋乡恋情这种“不健康”的“小资情调”。歌词里还提到当时最忌讳的“上帝”。比如在《离家五百里》中,有一段歌词就是这样唱的:“上帝啊,我已离家五百里,五百里啊五百里,五百里啊五百里。上帝啊,我已离家五百里。我衣衫褴褛,我身无分文。上帝啊,我不能这个样子回家,这个样,这个样,这个样,这个样,上帝啊,我不能这个样子回家。
如果你错过了我坐的那班火车,你应明白我已离开。”而在那支《绿草地》中唱的则是:“有一片被阳光亲吻过的绿草地,它们都曾是永恒的爱的一部分。我俩正是漫步穿过绿草地的恋人。绿草地已不再,它被太阳晒成了焦黄,从潺潺河水曾经流过的山谷中消失,随着吹进我心里的寒风消失,随着让梦想分道扬镳的恋人消失。我俩曾漫步其中的绿草地如今何在?我永远无法得知你为何要离开?”按说,他这样的“造反派头头”不该喜欢这样的歌啊?
过后,徐又成故意问他,你知道这歌的歌词是啥意思吗?(唱片里的歌是原版英文的)这小子仍然坏坏地一笑,说,不知道啊。徐又成知道他中学里学的是俄语。以为他真不懂这英文歌词的内容,还特意请唱片和唱机的主人、那位大学毕业的物理教师把歌词翻译成中文,抄了给他。那小子接过去,漫不经心地草草瞟了一眼,便扔进火炉里烧了。(陆天明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