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请用几个关键词概括你的创作风格?
荒诞、奇特、发现。比如《把嘴角挂在耳边》,写的是未来世界人类已经不懂得笑了,需要有老师专门辅导怎么笑。《请勿谈论庄天海》写谁都没见过庄天海,但他却像影子一直伴随着我们。《痛苦比赛》写在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美女征婚的唯一条件就是谁痛苦就嫁给谁。奇特,是想找不一样的角度、人物、主题和结构。比如《没有语言的生活》中父亲是盲人,儿子是聋人,儿媳妇是哑人,他们利用彼此的健康器官达到了有效的沟通,让我们这些耳聪目明的人顿感无语。至于发现,这是我写作的原动力,可以是发现生活中的五颜六色五味杂陈,也可以是发现人心有多深奥或宽广。《后悔录》试图发现人心,《篡改的命》试图开采命运。
7请谈谈你的阅读史?不同阶段对书籍的偏好有什么侧重?你有怎样的读书习惯和读书方法?最近在读什么书?
我的阅读从中学的《语文课本》开始,我在那上面读到了鲁迅和契诃夫的作品,由此追踪阅读他们。后来读郁达夫的小说和散文,原因是他写得太真诚了,把青年人的叛逆和苦闷都写了出来。再后来我系统地阅读了沈从文的作品,原因有二:一是我家乡的环境与他家乡的环境极其相似;二是在我读中文专业的时候他不在文学史里。再再后来我开始阅读中国四大文学名著、莫泊桑、雨果、巴尔扎克、福楼拜、托尔斯泰、卡夫卡、福克纳、加缪、萨特、马尔克斯、罗布格里耶等外国作家作品和中国寻根文学作品以及先锋小说家的作品。初读时喜欢读情节,特别喜欢有点“颜色”的情节和斗智斗勇的情节,之后偏好那些有想法有深度有技术含量的作品,特别偏好那些挖掘人心直面现实技术创新的作品。最近在读心理学方面的书籍,并重读《阿Q正传》,立志做一名新时期的阿Q。
8对你影响深远的作家作品?
许多作家都说“那会是长长的一串名字和书名”,我在这句话后面签上“同意”。凡上面我提到的作品和作家,他们肯定影响过我,还有一些没有系统读过的作家,他们也影响过我。甚至那些我曾经看不上的作品,在阅读时也一样影响我,因为它们让我写作的信心大增。
9什么机缘使你到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当驻校作家?在新加坡有哪些难忘的经历?在你看来新加坡高校的中文系教育和大陆高校相比有何特色?
是朋友的推荐。推荐人是南洋理工大学中文系的教师,当年他在北大读博士,曾听过我的演讲也看过我的《后悔录》。他推荐后,南洋理工大学中文系即向北大中文系主任了解我的情况,主任说非常OK。这是新加坡国家艺术理事会和南洋理工大学中文系的合作项目,每年会请一位(两岸三地)华语作家驻校写作,兼给喜欢写作的中文系学生上课。三年前作家苏童去过。南洋理工大学校园很美,我在微信和微博上都晒过校园的美照,好多人点赞。最难忘的经历就是吃新加坡的美食,辣椒蟹、娘惹菜和肉骨茶都非常好吃。由于我只上小说课,对他们的教育没有更深的了解,所以无法与中国比较。但印象较深的是他们的学生动手能力极强,我在学校的几场演讲都是学生来操办,宣传片也是学生自己拍摄剪辑,做得很不错。
10你有很多作品被翻译成很多文字并被推向海外。海外的作家、学者、读者对你的作品有怎样的评价?
中国作家走向海外,我所知道的只有莫言和余华等作家的作品比较成功,其他的都不畅销。我的作品在法国一家出版社连续出了四本,这只能说明他们愿意出版却没有商业的成功,也没引起多大的关注。有韩国作家说你的作品在韩国还有人买,但很多作品没人买。也有韩国评论家写评论,也有硕士生、博士生以我的作品为研究对象,表扬到肉麻的语言也有,但都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某个出版社或者某个翻译喜欢你的作品,但并不代表这个国家的大部分读者喜欢,所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11难忘的童年经历?
自然的美与人间的丑形成鲜明的对比。我出生的地方周年云雾缭绕,山峰连绵,森林里有野果子,还有小动物。漆黑的夜晚,天上的星星或月亮特别明亮,就像天灯。我曾在劳动中闻到过土地和牛屎的芳香,也承受过阳光的暴晒和大雨的浇淋。很幸运,我一出生就能亲近大自然,皮肤对风雨雪阳光尚存记忆。不幸的是那时物质困乏,常常有饿感、冷感和恐惧感。恐惧是因为邻里之间常常会为各自的利益争吵,加之我成分不好,常被欺凌。
12喜欢与什么人交朋友?
小时候喜欢交块头大的人,或许是在寻求保护。青年时期喜欢交有智慧的人,能从他们的身上学到东西。中年后,喜欢交平和之人,饱读诗书之人。似乎什么样的人我都能交往,前提是他愿意跟我交朋友。以前交朋友是为了倾诉,现在交朋友是为了聆听。
13父母对你有怎样的重要影响?
善良与坚韧。我父母有酒请人喝,看到比我们还困难的人会给予帮助。他们能原谅批斗过他们的人。即使生活再困难,日子再难熬,他们都能坚持。这是他们给我最好的馈赠。
14早年的乡村生活经历,对你日后的创作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一个作家最好的早期训练是什么?海明威回答:“不愉快的童年。”童年的愉快与不愉快都成了我日后写作的养分。乡村与我有一条相连的脐带,这条脐带让我知道乡村与亲人们的真实状况。只有知道乡村,才敢说知道一个真实的中国。乡村的经历让我敬畏自然,同情弱者,反对奢侈浪费,勇敢坚强,投射到写作中就是关注小人物,关注他们善良与坚韧的品质,关注他们的耐力与天真,喜欢用野生的词语,喜欢不拘的想象,并夹带不切实际的诉求。
15通常多久回一次老家?回乡时有什么感受?
每一次写作都有回乡的感觉,有时是因为使用了一句方言,有时是因为写到某类人物,有时是因为写累了想偷懒……总会莫名其妙地想起故人往事,甚至从过往的经历中吸取动力。一年回去一两次,但常有电话往来。因为不身临其境,对乡村当下的感受已不那么恰切。
16自己作品中的哪个人物让你最有代入感?为什么?
《后悔录》中的曾广贤,因为我一直活在后悔中。后悔几乎是人的天性,在这部小说出版后一个月,法国科学家宣布“人的大脑有一个后悔中心”,他们经过多年研究发现人的大脑前额底部有一个分管后悔的区域,只要这个区域不受伤就一定有后悔情绪。这么回答,其实我一直心虚,因为我所写的每一个人物都是我心灵的切片,他们都能让我代入,只说某一个就得罪了一大堆。
17你的很多小说如《耳光响亮》《没有语言的生活》《我们的父亲》《后悔录》等都被改编成知名影视剧作品。你怎么看自己作品的影视化改编?
首先小说是写给读者看的,但如果能有人买影视改编权,我也喜欢得不要不要的,因为改编费比文字稿费高。有了改编费,更能安心地写小说。十年前,我参与我作品的编剧工作,那时候还能在影视剧里夹带一些小说的私货,《耳光响亮》就是一例。但是后来,彻底娱乐化、市场化之后,我就不写剧本了,真是傻傻地跟不上市场的步伐、时代的步伐。现在卖版权就是卖版权,不掺和,让影视归影视,让小说归小说。至于改得怎么样,你即便关心担心也没有用,影视剧是集体的产物,是导演和制片说了算。
18据说陈建斌导演对你的小说《篡改的命》有兴趣,为什么会选择与陈建斌合作?在长篇小说被改编成电影的过程中需要做很多减法,这部小说的影视化改编过程中你最不希望割舍的是?
看过陈建斌导演的《一个勺子》,有想法,有劲道。于是跟他说《篡改的命》,他感兴趣了,我们就讨论。我写了两稿,现在他在磨剧本。他是一个好演员,演戏时常有出彩的细节和台词,磨剧本是他的强项。他的原则是剧本没磨好,轻易不会拍。这种工匠精神深深地感染我。至于如何做小说的减法,这个问题我们在讨论的过程中已经解决。电影有电影的规律,再舍不得的小说部分在电影中未必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