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给自己留退路

陈国强在毕业典礼上为学生拨穗。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供图

　　“聪明的你们是否会在‘刷存在感’中失去独立，丧失自我？会不会越来越不屑于独立思考，不会提问？我担心，你们会否因为压力、因为年轻医生并不体面的待遇，因为社会上种种的误解，而放弃当初的誓言，不再坚守？”

　　7月2日上午，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2018届毕业典礼上，面对1800名毕业生，除了鼓励与期许，院长陈国强的毕业致辞里，一连串说的都是“忧虑”“担心”。

　　这多少有些出人意料。在交大医学院师生们眼里，“强叔”个性似顽童，时尚潮语用得溜，精神上与年轻世代无隔膜，在嬉笑中稍加点醒时居多，极少一本正经说“忧虑”。

　　“医学院最长学制8年，这一届学生，是我在2010年开始担任院长时迎接的新生。8年来心无旁骛、殚精竭虑讲好‘新生第一课’，备好毕业典礼‘最后一课’，就是希望交医成为他们一生最珍贵的记忆。”陈国强说。

　　为有深情，所以忧虑。

　　我就是个湖南攸县的农村娃

　　中科院院士、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获得者、教育部长江学者、973项目首席科学家、全国劳模、上海十大杰出青年，上海交通大学副校长、医学院院长……扬名于教育界、医学界，55岁的陈国强头衔不少，却并不太在乎，更无“负担”。“我就是湖南攸县的农村娃，只是赶上中国改革开放的时代背景，加上自己有点‘赌性’，才走到了今天。”

　　国际著名医学期刊《柳叶刀》不久前发表了一篇人物专访——《陈国强：破釜沉舟为科研的血液学家》。文章开篇即写道：如果“决心”可以预测一个人在医学研究领域的未来成就，那么陈国强教授辉煌的职业生涯，早在其还是一名年轻医生时，就已能预见。

　　年少时，他一心想做侦探，却阴差阳错进了衡阳医学院，成绩也不好。然而，偶然聆听了著名血液学专家王振义教授的讲座，仿佛天光初透，他决心要成为王教授的研究生，学业从此飞速进步。硕士毕业后回校任教5年，为了能师从王振义攻读博士、从事医学研究，他宁可背上当时的一笔“巨债”，借钱支付了近2万元的委托培养费——没点“赌性”，怕真是不敢。

　　破釜沉舟，走出新天地。1993年至1996年在上海血液学研究所读博士期间，陈国强在王振义、陈竺等导师指导下致力于氧化砷治疗白血病的细胞分子机制研究，在《白血病》《血液》等国际血液学权威期刊发表了3篇论文，一举成名。1997年5月1日，又在《血液》上发表了同一主题的2篇论文。3篇《血液》论著，是目前该领域单篇论文引用最多的。

　　剑走偏锋，不按常理出牌，陈国强的人生经历中，有不少这样的故事。他说，自己是“干一行爱一行，不给自己留退路，才能杀出一条血路”。

　　相信领先源自梦想

　　2001年底从美国深造回国，38岁的陈国强已是中科院“百人计划”入选者。第二年，他接受上海第二医科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前身）基础医学院邀请，兼任学院病理生理学教研室主任，仅有员工10人，科研固定资产和研究经费奇缺，学术成果匮乏。陈国强向时任校长借款70万元，立下“军令状”：“教研室不发展，我拿自己房子做抵押！”还撂下狠话：5年内科研经费达500万元以上，有高质量论文发表在国际一流专业学术刊物，带出一批至少能承担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的科研队伍。“一项不完成，我卷铺盖走人！”因为这话，他被人笑称“吹牛大王”。

　　3年后，病理生理学教研室果然质变：创建了细胞生物学、生物化学、分子生物学和蛋白质组学实验技术体系，成为教育部重点实验室，承担20多项国家和上海市科研项目，总固定资产超过1500万元，研究和建设经费达1600万元，在国际重要专业学术刊物上发表20多篇论著。5年后，病理学与病理生理学更一跃成为国家重点学科。

　　“我相信领先源自梦想，梦想催生激情，激情成就未来。要敢于把自己逼上梁山，才有冲劲！”陈国强说。

　　陈国强的院长办公室里，挂着一段《菜根谭》中的名言：“栖守道德者， 寂寞一时；依阿权势者，凄凉万古。达人观物外之物，思身后之身，宁受一时之寂寞，毋取万古之凄凉。”他用硬笔书法抄写装裱，朝夕晤对——“提醒自己，人可以寂寞，也可以凄凉，关键是怎么选择，是一时开心，还是一生安心？”

　　做科研，他专注于肿瘤尤其是急性髓细胞性白血病 （AML）细胞命运决定和肿瘤微环境调控机制研究，这本是一条漫长赛道，需要忍受孤独寂寞。作为院长，他每天要处理各种事务。陈国强自称“白天做院长，晚上7点以后和双休日做科学家”，忙碌到分身乏术，能够坚持下来，“没有激情真不行”！

　　这些年，在科研上他屡有斩获。在国际重要核心刊物上发表170余篇学术论文，被引用共计8000多次，奠定了他在肿瘤尤其是白血病基础研究领域的国际学术地位。他利用“发现抗白血病活性化合物探索相应药物靶标揭示白血病细胞命运决定的分子机制”等策略，第一次明确Prx Ⅰ/Ⅱ作为治疗白血病药靶的重要性，入选2012年度“中国科学十大进展”，德国马普研究所的专家们将其列为大海捞针般发现药靶的十大成功案例之一。

　　依然渴望当个“创业者”

　　作为交大医学院掌门人，陈国强为改革医学教育而奔忙：从研究生导师激励与“下课”到改善研究生待遇与“严出”，从提升职称标准到“教授会”评审，从学科促进到教学激励，从“简政放权”到学术特区、人才特区，从课题组长制到青年教师提升和破格……

　　推动临床医学发展，是陈国强的夙愿。当下各种医学概念层出不穷，其实中国临床研究能力依然举步维艰，“很多临床仪器设备都是老外的”“精准医学要建立在规范精准的临床数据上，不然就是忽悠，基础科学要被重视”“有奉献意识和服务意识的人稀罕”……他大胆放言，身体力行。

　　层层改革，重重困难，但在他看来，触动利益的改革总要有牺牲，既做院长，则推动改革的责任在肩。

　　在陈国强主政下的交大医学院，迎来黄金发展期，被业界公认为是我国在医科大学合并到综合大学的浪潮中发展最好最快的医学院校。而嚷嚷着“不服老不行”的陈国强，依然会渴望“在一个新的地方重头做起”“当个‘创业者’”。（本报记者 姜泓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