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刚到拉萨时,当地的医疗状况是什么样的?
徐乐天:1951年以前,拉萨有医疗机构,一个是医药寺院,在拉萨有个甲骨山,就在布达拉宫的右边,山顶上有个寺院,有医药喇嘛。还有一个叫门孜康,门就是医药的意思,孜是天文历算,康就是房屋、居所。门孜康我去过,它有两个负责人,主要负责人是个四品官,叫钦绕诺布,他也种痘,但有的人种完痘以后,都腐烂、化脓了。这就是当时拉萨的医疗状况。
问:您在拉萨主要开展了哪些医疗活动?
徐乐天:我们有3个人在十八军大部队的卫生人员没到达以前,开展了一些基层的医疗工作。
有个贵族叫索康,他比较开明,对解放军态度也比较平和。他来请我们看病,往往就派他的家奴牵着马到我们住的地方,通过翻译说他要请人看病。一位西藏当地的四品官了解情况同意后,我和一个护士或司药,带着医疗包到他家去看病。这种看病也可以说是礼节性的,因为那都不是大病、重病。看完以后,他们再用马把我们送回去。
有一次,一个贵族的女家奴生小孩,小孩生下来了,脐带也处理好了,但就是胎盘没下来。他们惊慌失措,那个贵族就找我们去看。问清楚情况以后,我们戴上手套,给她冲洗、检查,发现并没有什么严重问题,就是胎盘卡在了子宫口那儿,所以很顺利就给她解决了问题。
还有就是有地位的活佛,色拉寺有一位地珠活佛,我们到他那儿去过两次。他没种过牛痘,有一次在天花流行之前,我们去给他种痘,还一次就是给他看普通的病。
那时候我们医疗人员是公开活动的,而且不穿军装,所以走在街上老百姓拦住了想要看病,当时我们就可以到他家去看。尤其是在1952年的春天,拉萨流行天花,有些没有种过牛痘的老百姓感染天花以后,往往是那种爆发性的,严重的时候就出血、高烧,这种情况当时不容易治愈,也遇到过死亡的情况。这些就是比较散在的、自由的街头巷尾的医疗工作。
问:建立一所现代化医院这种想法是怎么产生的?
徐乐天:1952年9月,从内地去的医疗队人数很可观了,有西南医疗队、西北医疗队、北京医疗队、十八军卫生部的人员,还有中国科学院的专家小组,医务人员加在一起有几十人。以这些人为基础,成立拉萨市人民医院,这是张经武将军和十八军张国华军长发起组织的。
1952年9月8日,拉萨市人民医院成立,就是后来的西藏自治区人民医院,这是新中国在雪域高原成立的第一个现代化的医院,这应该说是解放军的功劳。成立的时候,西藏的地方官员也都参加了,规模很大。十八军卫生部负责人张学彬做院长,孔宪云做医务主任,内科主任是西北医疗队的崔静州,我做外科主任。医疗队带来各种各样的手术设备,尤其是眼科的,带得很齐、很完善。有30张病床,可以住院,从住院、打针、吃药、输液、手术,完全是免费的。
1952年9月8日,拉萨市人民医院成立
问:医院成立之后,您开展了哪些工作?
徐乐天:医院成立后,我就负责外科,开展了一些工作。到1953年4月我离开拉萨的时候,我们已做了第一批的外科手术。做了一例回盲部肠切除术、一例宫外孕出血急诊切除术。还有一个藏民,他整理炸药的时候,炸药爆炸了,把面部一侧炸伤了,家人很恐慌,把病人抬到医院。经过抢救,给他清创处理完以后,才发现伤情不是很重,并没有伤及重要的器官,这个抢救很成功,病人一个星期左右就出院了。家属很感动,一定要求开一个感谢会,当场宣读感谢信,当时院长、医务人员都出席了。
高原地区因为光照强,所以白内障多,医疗队带的做白内障手术的器械很充分,就是没有眼科大夫。我刚刚做完一年实习大夫,但没办法,就硬着头皮做,一共做过23例白内障切除术。
第一例是解放军的一个连长,是一个“外伤性白内障”,他眼睛受伤以后,有一块可能是斑痕,把晶体给挡住了,做的白内障清除术。他没有条件到内地治,看我们工作很认真,就让我们拿他做第一例,手术很成功。
我们做的第一例藏族患者是一位50多岁的老大娘,叫白玛。给她切口以后,取出已经钙化的晶体,当时光线就进去了,她马上就有了光感,所以她就喊,“嘎布睿”(音),意思就是“是白的了,是白的了!”她喊这个,说明她高兴了,实际上那还不是手术效果的全部,那刚刚是光感,还没有看到东西。不过那也很兴奋,她兴奋,当时在场的工作人员也很兴奋。
后来,十八军卫生部的文工团用白内障重见光明的题材,写了一个剧本进行演出,在当时还热闹了一阵。
1952年,藏族妇女白玛做完白内障手术后留影
问:您到协和时,胸外科的情况是什么样的?
徐乐天:那时候有几个比较专科的大夫,一个叫许佩璋,还有一个叫陈韵和,这两个人胸科的底子都不错。后来许佩璋跟他爱人去美国了,陈韵和跟她爱人去了攀枝花一个医院。还一个就是孙成孚,他比许佩璋和陈韵和的年资都高,他是协和医大1955年毕业的,专门搞胸外科,他是1961年最早来的,来得比我早。
以后就成立了胸外科组,又配备了住院大夫。我来的时候已经是主治大夫了,1972年,我被任命为胸外科主任。那时曾宪九是外科学系主任,1956年吴英恺离开协和后,曾宪九接任外科学系主任。曾宪九去世,1985年我接任做了外科学系主任。
问:在推进协和胸外科发展方面,您做了哪些工作?
徐乐天:那个时期协和胸外科的一个特点是出国训练的机会多,几乎每个住院医师都在国外学习过两年,这一点可能其他科做不到,所以很多住院大夫都愿意到胸外科来。另外,胸外科在国外发表的论文比较多,当时能在美国主流杂志上发表七、八篇文章,也说明协和的胸外科在欧美、日本这些同行之间,我们的专业是有水平的,或者说我们跟他们交流的机会比较多。
上世纪80年代,我在美国Vanderbilt大学医院给他们师生作了一个报告,题目是协和胸外科做食管癌、贲门癌手术850例的经验。他们没有那么多类似的经验,一听我们有这么多,他们根本想象不到,所以这点中国还是有经验的。
1985年,徐乐天在Vanderbilt大学作完报告后留影。左起:胸心外科主任Harvey Bender、徐乐天、副校长D.Wentz、外科学系主任John Sawyer
问:胸外科在跨学科协作方面做过哪些工作?
徐乐天:呼吸内科、胸外科、病理科、放射科,这几个科有一个临床病理讨论会,多半是呼吸内科主持,那时候朱贵卿[18]在,罗慰慈[19]他们记录,有记录册。程序是这样:比方说一个病例是没有诊断的、术前的,由内科先报告,放射科展示断层片,然后讨论,各科说出他们的诊断,外科再参加讨论,最后有一个初步结论。假如要是手术后的,那就病理科报告结果,病理科把切片用幻灯打出来,可以看到细胞的类型。这也很引人入胜,因为在术前讨论,或者是不完全正确,或者是没有讨论出结果来,要完全靠病理最后报告结果的时候,很吸引人。
问:请您谈谈协和外科的大查房制度。
徐乐天:外科联合查房就只是外科学系那几个科,基本外科、骨科、泌尿外科、胸外科等,由各个科轮流主持,事先选好病例,一般是每个礼拜一次,有的时候讲一些东西,有的时候讨论,组织好了,挺引人兴趣的。
上世纪60、70年代,内、外科还有个联合查房,就在10楼223教室,内科、外科轮流主持,有的时候其他科室也参加,听的人很多。我记得有一次是一个气管食管瘘的病人,那可能是一个先天性的,因为支气管瘘,吃东西以后就呛到了肺里去,引起了一个并发症是肺脓肿,属于内科收的病人,之后就转到外科,经过两科会诊、查房,反复做了很长时间。所以内、外科在一起联合大查房,一般就是选各个科有牵扯到的病例,有并发症的,或者是在诊断上不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