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慕蓉热”盛名曾让我害怕
问:您刚讲了自己是成长的旁观者和故乡旁听者,想问问您亲历者的部分。上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在大陆读您抒情诗的读者非常多,掀起了“席慕蓉热”,作为亲历者或者说当事人,您如何看待当时的“席慕蓉热”呢?
席慕蓉:其实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热”,我只是觉得这让我开始有点害怕。我有一种悲观的看法,总是觉得,别人给你这么多,也会给你拿走,盛名是别人给你的,也可以拿走,所以我不能把它当真。
当时有人劝过我,说席慕蓉畅销到这个程度,你可以辞职不用去教书了。我心想还是要以教学生画画作为职业啊,因为我很喜欢,我觉得我跟年轻的学生一起画画,这就是我要的,才是我的本业。说出来别人可能都不信,从年轻到现在,诗歌都是我的兴趣。我不能说我不喜欢畅销,我只是不敢把它当真,我要继续做我的事。我最开始的诗集《七里香》《无怨的青春》《时光九篇》,都是我在安静的晚上自己写的。
问:您是担心在盛名之下,您写的诗会和以前不一样吗?
席慕蓉:刚开始的盛名是让我害怕的,我就是想努力躲开这种。我觉得盛名不可靠。可是如果你一直写下去,那就是你自己要写,要对自己负责。所以我让自己安静下来,让自己好好做该做的事情。
中间我有十二年没有出版诗集。不出书的十二年,也是告诉自己,我努力过自己的日子。但我的努力没有什么好值得夸耀的,我把自己稍微按捺一下,去画图,去开画展;中间我回老家,遇到父亲过世。十二年里我在写诗,但没有发表。十二年之后出版《边缘光影》的时候,我打开来看,吓坏了,原来这十二年都在写,原来诗就是我自己。把十二年里面的诗放在一起我才明白,我还是要写,因为诗就是我。何必因为其他的影响,把我给消灭掉?我不需要消灭我,我只需要保持我。
问:采访开始的时候,您让我们每个人都大点声,说现在听力有点衰退。您会担心衰老这件事吗?当衰老摆在面前的时候,您是怎么面对它的?
席慕蓉:衰老已经在我面前了。不知道我的右耳还是左耳绝对是退化了,我每年来大陆一次,去年那位朋友跟我说的话,我都听得见;今年他低声的我就听不见;再过一年,我更听不见。原来这是很好的测验,我一年一年在退化中。我已经有一个膝关节是人工关节了,我有一个朋友说得好:“挺好,换了一块马蹄铁,又可以在草原上多跑几年了。”
我当年40多岁回来蒙古高原,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现在才知道那个时候真是不管怎么颠簸都无所谓。现在如果到草原上,我还是不累,但是我在台北过个十字路口我就累了。
虽然年纪大了,但我现在对学习的热情一点都没有减少。之前我女儿回来看我,想在我书架上翻翻小说解闷,结果找到的都是教科书。我现在在研究历史,现在有一种“大历史”的观点,主张把人的历史和自然的历史放在一起来看,我觉得很有意思,一直在研究。
我想,衰老的是你的身体,你可得听它的话。但我在想怎么在学习上面当一个老学生。前几天就这个问题问了一位教育学学者,他说正是这种不是为了任何目的而进行的学习,才是无用之大用,才会有那么大的愉快。我觉得作为一个老学生,虽然我的记忆力不如以前,好像我的理解力,比我年轻的时候好多了。
采写/何肆
席慕蓉,祖籍内蒙古,生在四川,童年在香港度过,成长在台湾。台湾师范大学艺术系毕业后,赴比利时深造,1966年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于布鲁塞尔皇家艺术学院,专攻油画。出版有诗集、画册、散文集及选本等五十余种。曾任台湾新竹师范学院及东海大学美术系教授,现为专业画家,亦是内蒙古博物院特聘研究员及鄂温克族、鄂伦春族的荣誉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