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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校书和辑佚的实践,令我对古书的形成和流传有了全然不同往昔的认识,然我对老师加以训练的深意,是在完成了文献整理过程后才逐渐理解的。我和老师的基础专业都是历史学,“问题意识”一直是我们讨论中最令人兴奋的一个话题。“虚心静虑,依傍文义,推寻句脉”的读书法,还只是发现史料的前提之一,如何辨别文献的不同层次,分析彼此之间的关系,何以去伪存真,何以由表及里、由此及彼,对于一件史事进行竭泽而渔式的资料爬梳,发现问题后紧追不舍,直至形成自己的见解,凡此种种,都是老师对我进行学徒训练的内容。前几年,老师应邀为中华书局百年社庆题词,几经斟酌,写下了“养考索之功,抒独断之学”十个字,我觉得这两句话很好地概括了老师学术实践的基本精神。
经过这些入门训练,我在硕士论文中对明清学者编纂疏失的辩证,对当代学者研究成果的祛疑,都做了实在的研究,还梳理了未曾引起关注的一些史事文献,凡此皆属于透过文献的表面,发现字纸背后“故事”的努力。多年来,我在教学和科研工作上略有所事,这些早期经受的学徒式训练功不可没。
老师退休之时,正值学术研究发展的一个转折时期,学术著作出版困难,曾引起不少人的迷茫。当时曾不止一次有人请老师出面,承担一些畅销读物的主编之类,然都被老师婉言拒绝了。每次去看望老师,他几乎都是在书桌边读书,手边一部《宋史》,页眉上多有红、蓝两色的批注。古人以“为己”和“为人”来区分不同的读书求知境界,“为己”是执着于自己的理想,彰显了内在的精神世界,“为人”则追求功利时风,不外与金钱名誉相关。数十年间,老师坚持有所不为的定力,不正是源自内在的学术追求么?
老师待人亲切而谦恭,往往透露着对于学术前辈的敬重,言及稔熟的朋友,亦必称以先生。讨论学术问题时,态度温和,从不恃势凌人,多以“也许”“或者”的句式来表达自己的观点,老师若说“似可作讨论”的话,就是委婉地表达否定看法了。温润如玉的长者风度,令初见者不由心生敬意。老师曾批评过我写文章或有措辞尖锐而显得气短,而当我遇到因学术见解分歧而致的揶揄嘲讽,老师又会提醒我保持气度,冷静对待,与其愤而还击,不若一笑置之。老师经常告诫我,若能真正坚持所追求的学术理想,则一时一事之是非高下,实属不足挂齿之事。
裴汝诚(1931—2013),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教授,宋史研究暨唐宋文献整理专家。曾两度任廿四史整理工作之《宋史》校点整理工作负责人,主持并作为主要成员参加整理的大型古籍文献有《宋史》《续资治通鉴长编》《文献通考》、《忠肃集》及《王安石年谱三种》等,著有《半粟集》《续资治通鉴长编考略》(合作)等著作。(戴扬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