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拨云排雾霭

　　2005年的夏天，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张五星为一个盲人解决养老问题，在那村子忙碌了一整天。傍晚的天空阴云密布，人们好似生活在闷罐子里，让人心里透不出气来。张五星回到家里，看到两个儿子都躺在床上不吃饭，他还以为两个儿子都生病了呢。马桂兰也阴沉着脸不理他，两个儿媳妇的脸色也一个比一个难看，好像阴郁的天空马上就会狂风大雨。

　　不一会儿两个儿媳妇的父亲找上门来，张五星正在纳闷不解的时候，两位亲家就指着他的鼻子责怪起来：“你还当司法所长呢，这可好，两个儿子一起下岗，看你的脸面往哪放？”两位亲家火冒三丈，张五星明白了，原来两个儿子下岗了。张五星对着两位亲家只是淡淡地笑。马桂兰从厨房送开水过来，冲着张五星就是一句：“窝囊废，看以后还咋生活，全家人都要啃你了。”张五星静静地听他们说，“全胡吉镇七所八站，你问一下哪一位所长、站长的儿子被‘清理’了？建新在镇里计生办，二儿子建军在土地所，就偏偏让他们弟兄俩一齐下岗，这不是给你张五星找丢人吗？”两位亲家七嘴八舌，两个儿子看到他们的岳父过来找父亲讨怨气，都劝自己的岳父，先消消气。张五星一直沉默，他从灯光下看到两个儿子的眼睛都红肿了，兄弟俩已经窝在床上哭了一整天了。看到他们兄弟脸上的泪痕，张五星此时也很无奈。面对亲家责问，他只是微笑着，让两位亲家留在家吃晚饭，他去买点酒菜，两位亲家哪还吃得下饭，气冲冲地向张五星甩出一句话，“你自己吃吧，看你以后的日子怎么过！”说罢头也不扭一下就走了。

　　张五星一时被两位亲家弄得很尴尬，面对亲家的责问，面对儿子的痛苦心情，面对两个儿媳妇的冷脸相视，面对爱人的满腹情绪，他的心情一时无法释怀。

　　他走出院子外，蹲在一棵树下半天没有回过味来。花花也跟着跑过来，蹲在他的身边，低着脑袋两只眼睛不停地在张五星的脸上扫来扫去。张五星心情更加沉重。这时马桂兰在院子内嘟囔着：“你说，我跟你结婚30多年了，我没有图你任何东西。自从你入党那天，在生产队一出工就要俺头一个先到。说你是党员，事事让俺带头，我又不是党员，我这是图个啥？”张五星在院外听的十分清楚。马桂兰又继续唠叨：“你后来当了村支书，我以为有好日子过了呢，谁知道你每天忙得不着家。从你当司法所长，你的工资给家里多少？听说你把工资都资助五保户和上访的困难户了。现在两个儿子都下岗了，难道你就让俺娘几个喝西北风吗？”

　　张五星心里乱糟糟的，他回到院子里，冲马桂兰厉声道：“你瞎叨叨个啥？把儿子媳妇都叫在一起，我们开个家庭会议。”

　　全家人聚集在一间不到20平方米的屋子里，张五星再也忍不下去了，他说：“我确实没有钱，也没有什么本事。我亏待了你们，没有帮你们安排好工作，是我的失职。我对不起你们，我确实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

　　张五星喘了口气又继续说：“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小时候家里弟兄多，也非常贫穷。那些年全是靠吃国家救济粮，吃政府救济款，成长起来的。如果没有政府的救助，就不可能有我张五星的今天！”

　　他沉静了一下又接着说：“后来我加入共产党，成为一名党员，从此我就把自己当成党的一员，把自己当成党的儿子。在任何时候我都不会向党和政府讨价还价。”

　　他把目光扫视一下全家人的眼神，眼泪流了出来。他用手掌抹去泪水接着说：“仔细想想人活着这一生忙忙碌碌，究竟是为什么？想想在那些战争年代，那些革命先烈们抛头颅洒热血。为了我们的今天，有那么多革命烈士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和他们相比，我又算得了什么？你们下岗又算得了什么？”

　　这时张五星满含深情地说：“你们下岗，只不过是转换一下角色，在新的时代应该不断地去挑战一下自己。咱们农村那么多农民的儿子，不在政府机关上班，他们一样生活的和和美美、恩恩爱爱。有很多领导自动放弃政府工作去下海，这种观念在你们年轻人中很多，你们没有理由抱着政府的饭碗不放。机构改革是党和政府的战略决策，我们不能死皮赖脸地去给政府添麻烦，你们也有两只手，很多农民靠两只手走上小康致富路，你们为什么非要让政府养着你们？你们又哭又闹，我替你们觉得脸红！”

　　他转向身后的马桂兰：“你也跟着起哄，有什么意义呢，建新、建军都还年轻，这也许是一件好事。寻找新的人生目标，是青年人敢于挑战自我的一种表现。”他转身向二儿媳妇说：“你是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难道这一点道理却不懂？还叫你爸来闹，你教书育人，你够得教师这个称号吗？你每天都在教学生自强不息，树立良好的道德风尚，你们这么年轻千万不要拖政府的后腿。转换角色挑战自己，去开辟人生的另一片天地，一切都要靠自己！”

　　屋子里空气渐渐地缓和了许多。儿子和儿媳妇们站在张五星面前向张五星道歉：“一时想不开，惹爸生气，是我们不懂事！”

　　一个星期过后，建新去到镇里一个建筑工地当小工，他拉砖、拉砂浆、学着绑钢筋，什么活都干，建军在给一家个体运输户跑车。

　　建新每天在工地上累得疲惫不堪，才干三四天，手背上在绑钢筋时被铁丝划破十多处伤痕，他的两只手掌也被磨出好几个血泡来。每当建新傍晚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马桂兰就心疼地流出泪来。不到半个月建新就掉下来十多斤肉，原来又白又胖的小伙子现在却变成又黑又瘦的“小老头”，额头上生出一道道皱纹。

　　有一天，张五星去镇外调解一起纠纷，路过建新打工的工地时，他在一边看到建新正弓着腰拉着满满一车砂浆，身上的背心被汗水全湿透了，满身是水泥沫，灰头土脸的。张五星在远远地看着这一切，泪水从他眼窝里流了出来。

　　这晚建新很晚才回到家，他疲惫地给张五星说：“爸，建筑工地上的活太累，能不能找点钱做个生意？”张五星说：“去哪借钱呢，你初干不适应，以后习惯了就可以了，要坚持下去，要敢于挑战自己。”张五星还赠给建新一首诗：“问余何日喜重逢，笑指沙场火正熊。猪圈岂生千里马，花盆难养万年松。志存胸内曰红日，乐在天涯战恶风。似水柔情何足道，堂堂铁打是英雄。”他以此诗来激励建新。后来建新终于坚持下去了。

　　如今，建新和建军已另起炉灶，兄弟两家又添新丁。他们目前的经济收入是在镇政府工作时的五倍，日子过得红红火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