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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忠斌说话声音很弱,弱到每一句话的尾音必须仔细辨认才勉强听清。
“再没有以前那么精神哩!”说话间,不时用右手压住左手和左腿,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会突然抽动。
从事税收工作35载,曾13年独自坚守在艰苦地区的税务所,获得过“宁夏敬业奉献道德模范”“宁夏最美国税人”称号;曾悉心照料重病母亲14年,病床前服侍岳父40多天,为老人养老送终,被评为宁夏首届“百孝之星”“十大孝子”——这位刚强了一辈子的老汉,如今却因为两次手术和丧母之痛,似乎很难打起精神。
老人说,因为一个人撑起了税务所,他被不少媒体采访过,可今天,他不想再提那些老话题。
上了年纪,经历了变故,反而越来越念旧。最近一段时间,他总是摩挲那些“老伙计”,那些都是他的“传家宝”。
今天,能讲讲它们的故事不?
于是,老汉缓着,讲着。我们辨认着,听着。
从烈日当午,直讲到夕阳西垂,门口两棵杨树洒下长长的身影。
从风沙漫天,直讲到微风卷帘,桌上的采访本被覆了细细一层沙。
中间有无数次暂停,空气中浸满了回忆。
时光不停往返于过去与现在。
聊起那些“宝贝”,马忠斌居然几次由衷地微笑。
末了,老汉说,这就是我那“传家宝”的故事,我真希望把它们一直传下去。
一辆飞鸽牌自行车
1980年,血气方刚的马忠斌进入同心县国税局预旺税务所,成为一名普通的税务干部。
辖区方圆1200平方公里,人口疏散、山大沟深。为了便于征税,所里给八九名税收干部配备了一辆崭新的28型飞鸽牌自行车。
人多车少,大家抢着骑车办公,马忠斌舍不得骑,得空就把车擦了又擦。
几年后,单位新进了一批自行车,人手一辆,马忠斌要来了“飞鸽”。于是,它伴着他,爬沟越坎,日升月落,不离不弃。
1985年,当地难得风调雨顺,预旺一带油料丰收,活跃的商贩竞相收购贩运。按照当时的税收政策,贩运油粮必须纳税,可总有三两户一再推诿。9月的一天,县税务局向这几户商贩下达了“税款催缴通知书”。下午4点多钟,马忠斌拿上通知书,跨上“飞鸽”,向几户油粮商贩家奔去。
一会儿骑车上山,一会儿扛车过沟,不过三个小时,马忠斌翻过了三座大山,爬过了两道深沟,将两份通知书送到了商贩家中。眼看天快黑了,马忠斌还是决定赶往5公里外的邱家渠村,将最后一份通知书送给纳税人。
谁知,天降暴雨,雨水卷着黄土从山沟里冲泄下来,马忠斌无处可躲,连人带车一起被洪水冲倒在地。
山沟里空无一人,只有洪水在咆哮。
马忠斌紧紧按住自行车把,奋力将头抬出水面,将“飞鸽”扛在肩上,一步一步,挪出了深沟。
凌晨3点多,马忠斌敲响了贩粮老板家的门。
马老板推开院门,看见浑身往下掉水蛋的马忠斌,吃惊地说:“小马啊小马,为了200块钱税款,你咋连命也不要了!”
第二天,马老板骑上“飞鸽”,载着马忠斌,到税务所缴齐了税款。
要不是这辆自行车,那次洪水,马忠斌可能真就丢了命。
这以后,车座从木座换成皮座,前后瓦不知换过多少遍,车闸换过,脚踏换过,连后座都换过。
35年里,“飞鸽”载着马忠斌,越过了10万多公里山路。如今,“飞鸽”飞不动了,可依旧崭新地立在他家后院里。
印有税徽的公文包
马忠斌有件宝贝,连国家税务总局的领导看了都稀罕——那是上世纪80年代末预旺税务所发给每位税务干部的公文包,深蓝色,塑料质地,一面印着税徽,一面是税法宣传语。
每次下乡征税,马忠斌都要将“宝贝”放到军用帆布包里,外面再包上塑料。公文包里装着税票和税款,不能被风刮跑、被雨水淋到。
马忠斌说,这包比命都重要。如果有人捡到税票,可以填10块,可以填100块,随便一个数字,都有可能让国家财政蒙受损失。
只要公文包在,马忠斌不敢马虎,白天包不离手,晚上将它当枕头。30多年,他没弄丢过一张税票,包里的票据和钱款,被码得齐齐整整,连边角都不曾卷起。
公文包上的税徽,也是税务干部的象征,代表着为国家征收税款,神圣不可侵犯。
1993年的一天,税收管理员金玉忠在集市上征收税款时,与马忠斌的婶婶发生了争执。婶婶拒不缴税,态度很躁。时任预旺税务所所长的马忠斌得知情况后立即赶到集市。婶婶一见侄儿来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是我侄儿,还当着所长,却派人收我的税,算啥亲戚!”
马忠斌被人群围在当中,乡里乡亲就等着看他如何处理。
“税收政策是国家定的,每个公民都得遵守,所长哪能拗过国法?你是我婶,连你都不上税,其他乡亲会咋看?”马忠斌从印有税徽的公文包里掏出罚款单:“你今天这么一闹腾,严重影响了咱这地方的税收秩序,按政策规定,光缴税还不行,还得缴罚款。”
话音一落,周围掌声一片。
垫板算盘打狗棒
2003年,国家调高了增值税起征点,加之后来实施的移民搬迁政策,预旺税务所管辖的三个乡镇里,几乎没有纳税人了。按照上级的统一部署,所里调减人员,最有资格到县城工作的马忠斌一次次请求留下来,为周围群众讲解新的收税政策并代开发票。
13年里,马忠斌守着空荡荡的税务所,一个大院儿,几间办公室,一台电脑,一部电话,还有陪了他几十年的“老伙计”们。
过去开税票,离不开算盘和垫板。马忠斌细心,他把自己常用的算盘几个拐角都包上胶布,又在不显眼的地方刻上“忠斌”两个字,提醒其他人,用的时候小心磕着,用完了及时归还。开票时,票据下面的垫板也伴随了马忠斌三十来年,背面的乘法口诀表都被划得模糊不清,可他一直舍不得扔。他想把这两件“宝贝”留给在同心县税务局工作的大儿子,但现在都是电脑开票,“宝贝”没了用武之地。可他想告诉儿子,公家的东西,一针一线都珍贵,只要爱护好,能一直用下去。
二三十年前,预旺镇不通公路,山连着山沟连着沟,晚上外出,还能听到狼嚎。马忠斌的父亲交给他一根打狗棍,一边是月牙镰刀,一边是铁棍,白天爬山用来挖窝蹬脚,晚上出门用来防身。有了它,夜再深,心里也有底。
2014年退休后,马忠斌又被返聘到预旺税务所,老汉晚上在所里值班,打狗棍静静躺在床下,和过去一样,有了它,心里踏实。
父亲的遗产
马忠斌的父亲马世荣,也是一名好税官,曾任预旺税务所所长30多年,一辈子把公家的事看得比天大,把乡亲们的事情当成自家事,是方圆十里八乡受人敬佩的人。
老父亲廉洁一生,只留给马忠斌两样遗产:一块戴了多年的上海牌手表,还有一张写有“用心做事,手脚干净”的字条。
上世纪70年代,老父亲一月工资不足60元,一块手表,花掉了两个月工资。马忠斌接了父亲的班,进入税务所,马世荣老人把手表郑重交给儿子:每天晚上上足发条,上班不许有一次迟到。
马忠斌从记事起,父亲就天天下乡征收税款,有时还自掏腰包救助乡亲。有一次,一个老乡找到家里,还拿了一瓶香油。之前父亲帮过他,他是专门来道谢的。父亲让母亲赶紧做饭,留下乡亲吃了饭,临走时,坚持让他把香油带走:“我是国家干部,光阴总比你好些。香油带回去,给娃娃改善伙食吧。”
老父亲言传身教,深深影响着马忠斌,他不仅在工作中践行着对父亲的承诺,在生活中,这八个字同样刻在他的思想和行为中。
2014年6月,同心县决定为预旺镇所属的各村修建水泥道路,马忠斌家所在的北关村也在计划之中。谁知路修到一半,村民马彦海拦住施工队,要求给予占地赔偿。亲戚朋友相劝不下,只好请来了在村里德高望重的马忠斌。
马忠斌赶了来,一把拉住马彦海的手:“彦海老弟,你一向是个精明人,咋在修路这样的大事上犯了糊涂?老辈人说修桥铺路是头等善事,你挡了修路,就是挡了全村人的好事,往后,你一家人在这村子咋走路哩?”边说,边拉着马彦海走到路边,并对施工队喊道:“大伙儿缓好了就快继续修路,彦海说了,渴了到他家里喝水去!”
第二天,马忠斌干脆坐在推土机上,防止有人再出来挡道。路修到离他家十几米远的地方,施工队长悄悄拉过马忠斌:“老哥,你帮了我们大忙,干脆把路修到你家门口吧?”
马忠斌急得跳下了车:“这叫干啥哩?我帮你,是为全村做好事,可没想过要啥好处!”
路修通了,至今,马忠斌家的大门和村里水泥路之间,还有十几米的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