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 | 更多 |
徐鹏飞 漫画
艺术需要“跨界”学习,但“界外”的新观念新方法不能代替“界内”文脉的承续,不能一脚跨出去,再也收不回来
前不久看一台话剧,欣喜地发现一向以写实见长,善于反映现实生活、表现性格命运、剖析人物心理的话剧中出现了合理恰当的虚拟化表现手法,并有意识地运用了写意的程式、抒情的音乐等戏曲元素。有一个时髦的词叫“跨界”,看起来话剧是“跨界”了,它将触角伸到了“界外”,伸向了戏曲。演员在舞台上、在角色中跳入跳出,没有固定的表现模式,或歌或舞,或哭或笑。这些变化尽管更多的只体现在舞台呈现的形式上,但它确实是智慧而充满趣味的,让观众感受到一种奇特的审美效果,获得了别样的满足感。毫无疑问,这是话剧表现形式的一次开拓。
艺术实践证明,不同艺术形态之间的借鉴与学习,极大地促进了艺术自身的丰富和发展。以杂技艺术为例,数十年前它还只是“撂地摊”的杂耍,现在经过艺术化的加工改造,向舞蹈学习、向戏剧借鉴之后,我们看到的是更完善的杂技艺术精品——不单有漂亮的杂技节目,还有结构得当、具备抒情和叙事主题的杂技剧。这便是“跨界”的魅力。同样,当代话剧艺术家在继承的基础上,将戏曲美学融入话剧创作,实现了话剧与传统戏曲的诗化“联姻”,也是“跨界”所带来的意料之中、情理之中的收获。
与此同时,我们又经常能听到“杂技舞蹈化”高明与“舞蹈杂技化”拙劣之截然相反的评价。这些看似文字游戏式的表述,背后隐藏着简单而又深刻的艺术规律。“杂技舞蹈化”是说我们在探求杂技艺术化之路的时候,更多追求的是高难动作与美感的结合。而“舞蹈杂技化”,说的则是舞蹈这一用肢体语言、动作形态来表意抒情的审美艺术形态将重心放在了对高难动作的追求上,将舞台当成了练功房,这怎能不让人失望?
在戏曲界我们也常常听到“话剧加唱”“戏不够、舞来凑”等说法,这样的“跨界”似乎让观众很不以为然。因为中国传统戏曲原本拥有程式化、写意化的高度凝练的表演范式和“以歌舞演故事”、重抒情轻叙事的美学特质,可惜的是,在向话剧学习的过程中,将话剧的表现手段和美学追求当成了戏曲本体的追求,不经意间审美主体发生了偏离。如此,观众经常看到戏曲演员在台上手不知往哪儿放、腿不知如何迈也就不奇怪了。这是非常遗憾的事情。
中国戏曲发展数百年来,从基础教育到个体表现再到综合呈现,从来都是兼收并蓄、开放式的,从来都没有拒绝过“跨界”,对于兄弟剧种、姊妹艺术的借鉴和学习绝少犹豫,其剧目储备、表演程式、音乐体系(声腔与韵白)、舞台形态等各个方面都能博采众长,为我所用。以评剧为例,从地方小曲“落子”成长为在全国尤其是华北东北地区具有广泛影响力、体系完备的地方剧种,与它吸收借鉴河北梆子和京剧以及20世纪上半叶的“文明戏”的表现形式是分不开的。
客观地看,话剧等舞台艺术样式确实给传统戏曲提供了很多可以参考的有益经验,尤其在戏剧现代性的问题上,戏剧结构构建、人物心理刻画、性格命运表现等方面,是能给传统戏曲的发展以启迪和思考的。传统戏曲也应该从中吸取养分,充实丰富自身,不与时代艺术特征脱节,不与当代审美悖离。但是更要看到,无论哪个剧种,在学习兄弟剧种、姊妹艺术的时候,都是以立足于自身发展为前提的,学习借鉴是为了对本体的丰富和补充,而不是消解自身的主体特征。在学习借鉴的同时,我们更应敬畏传统,敬畏滋养了我们数百年的文化之源,珍视能带给我们足够文化自信的丰厚积淀。
当然,传统戏曲发展艰难,编剧、导演等各个环节的创作人才极度缺乏,客观上使得一些姊妹艺术的创作者们有机会参与到戏曲创作中来,他们中有话剧导演、舞蹈编导,还有影视导演。“跨界”似乎成了必然。这固然给传统戏曲注入了大量新鲜血液,带来了不同于戏曲传统的创作观念和方法,但是,即便“跨界”去学习借鉴,重心的脚也应该立于“界内”,而不是一脚跨出去,收不回来。“界外”的新观念新方法不能代替戏曲文脉的承续。与因循守旧一样,盲目借鉴也会带来对戏曲发展的巨大伤害。把握好这个度,也是一种文化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