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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以来,天气阴沉多日,浓雾笼盖整个京城。从楼窗眺望过去,那些昂首而立的大厦危楼,只留得些许轮廓,京都变成了雾都,不能不叫人沉郁。凡阴沉之物,总是让人厌恶的,勿论天气或者脸。
山野里,则有些不同。虽有雾,因了空旷,还是亮堂了不少。何况还有金碧高挑的银杏树,齐刷刷披挂起金甲。金灿灿的落叶,躺了一片,与高枝上的叶片,相互对称,营造出一派镀金般的梦幻氛围,煞是诱人。
唐人王安石有诗云:“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遍地金”。是也。他咏的是,菊花被西风摇落的情景,更有东坡与王安石,“黄州菊案”的趣事在里面。而眼前的这番景致,则是金色银杏叶的飘落情致,与王安石笔下的描述又何其相似?假若此时,秋阳高悬天风回荡,会是怎样一派美妙的风光呢?
前方,灰山雀几只翩然降于落叶之中,其中一只衔起一片银杏叶,顽皮地高高飞起,不料,叶片脱落,缓缓打旋于气流之中。它有些不甘心,又回身去追那叶片,但无结果,只好落于高枝,歪着头去追看。这是一幅秋景图,是自然界柔情的一面,诗意的一面。也是只有像我这样的大闲人,才能抢先享受到的眼福。
弯腰拾起,鸟嘴里脱落的那片叶子,小心翼翼地放于掌心,仿佛在掂量一个自然生命的重量。轻轻嗅去,它原本的清香依然在,我想,那是它生命的本色,即便碾作飞尘,仍会保持它生命的清香与高洁。在这一点上,人,恐不如一片落叶的吧?因为,人在生命转换的过程中,往往六神无主,失色又失态。而在生命旺盛之时,又过分地看高了自己,总觉得自己是在高居于万物之上的。不过,人群中也有超凡脱俗者,像那些得道高僧,他们总是视死如归,合掌安静地去圆寂,眉目间又不失往日的悲怜之色。而眼前这一片金灿灿的银杏叶,也似有这般境界,不能不佩服它们,坦然面对剥离和转换的勇气和智慧。
童年在家乡,一遇秋风落叶,尤其对巴图查干树(可能是白桦)那宽大的叶子,被风吹动,簌簌有声时,心中就不免有些紧张,恐它们一夜之间飘逝而尽,只剩下长长的枯枝,像无奈伸出的一只只手。觉得,脱尽叶片的树木显得有些孤单而无助,又没了精神气。
虽如斯,我还是喜欢秋天的。喜欢秋天的大气、磅礴、无畏与无私。往往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哪里有金黄的落叶缤纷,就往哪里奔跑,心中便有一股悲怜和豪气同时升起。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自己也搞不明白。
这样的时候,我家的房前屋后,也积满了落叶,一有风起,满地飘动。甚或吹进窗子里来,炕上地下躺成一片。母亲就让我去扫,然后点火烧掉。我却不忍,迟迟不肯动手,对着落叶发呆。对此,母亲曾叹着气对父亲说,这孩子太重感情,心肠又软,将来如何去面对这冷酷的人生呢?父亲则说,没事没事,人各有天命,重感情也不一定是坏事嘛。那时,我不大懂他们谈话的意思,更不知冷酷为何物。
家乡的山野,树木葱茏充满了生机。春天的时候,被一片的宝石绿所覆盖,让人和物,灵魂安静心有所归。而秋天的时候,一片的斑斓色彩又让人喜不自禁,往往迟迟忘归。
落叶缤纷于秋光之下,那气势很是夺人心魄,有一种神秘的东西在里面。这难道就是秋天庄严的告别仪式吗?要不,怎么会让人如此的心神不宁?
对自然界的一些现象,我们习以为常,却忽略了深层地思考,或许,更深邃的天规与地律在其中吧?
在月色明媚万籁俱寂的秋夜,是最宜独步山野的时光。此时,金色的叶片静默如羽,有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精气,在那里簌簌流动,神秘如一篇童话。
譬如,在我童年的山野,当阿拉坦山寺的悠悠晚钟随风传来,再加一两声峭壁山鸦的嘎嘎梦呓,就会把你的灵气提至极致,仿佛身在仙界了。那一刻,你就会敏感地感觉得到,你脚下的落叶均已入禅,在默默地祈祷,为着这养育万物的大自然,永远的安谧和生机。
此刻,月色清幽而大地空旷。有情的微风,不时地吹拂而来,落叶似动非动,看似长在大地上的生命鳞片。凡是落叶,非无情之物,不会一走了之。它一定是在酝酿一种生命之蜜,而后默默浸入泥土,为这曾经孕育过它的母性的大地,作最后的奉献。
举目天际处,有一粒拖长尾的流星一闪而逝,像是用丝绳串起来的金黄的叶瞬间飘落,这种感觉有些离奇但很美妙,是一种心灵的升华或落叶所带来的联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