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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薪百万”不如“惠泽天下”
有美国的企业敏感地察觉到“以草代木”种蘑菇这一发明将是一座取之不尽的“富矿”,便设法找到林占熺,高薪“挖角”。但林占熺平静地拒绝了富商的邀请。因为,他算的是一本比“个人账”更重要的“中国账”
“林占熺是拿命来工作的。”这是很多人对他的一致印象。
长途汽车在崎岖不平的山区小道盘旋,在一个急转弯处,汽车突然失控,朝路旁几十米的深沟里翻滚下去,林占熺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医生诊断:肋骨断了两根,做完手术后至少要在医院观察7天。
这是发生在1988年林占熺赴福建尤溪县推广菌草新技术时的一幕。
为了让菌草尽快从实验室走进农民地里,林占熺跟自己较劲,非要在第4天就出院,履行与27户农民的约定。
这27户农民是林占熺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尤溪是全国重点林业发展县,林业资源相当丰富,当地农民从没听说过野草也能种出香菇,不少人甚至怀疑林占熺是骗子。
无奈之下,林占熺只得向农民承诺:“亏本由我个人赔偿,挣钱都归你们!”好说歹说,才总算有27户农民愿意尝试,这对林占熺来说意义重大。
尤溪县是个极好的示范县,“只要实践证明,尤溪县同样需要用菌草来栽培食用菌,菌草同样能让尤溪农民增收,那其他地方就有说服力了!”
此后,林占熺开始了两头跑的生活,上午在福州忙完学校的事情,下午就匆匆赶到台江码头搭乘去尤溪的船只,等船只到达尤溪口,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下了船,他马上转汽车赶赴每个示范农户点,和农民一起下地栽种,手把手教他们用菌草“变出”香菇、毛木耳、白木耳……
1988年至1995年的8年时间里,林占熺平均每两个月就去一次尤溪,足迹几乎踏遍尤溪的所有村落,举办了120多期短训班,参加听课的农户近两万人。
而且,这一切都是免费的,林占熺没有收取尤溪县政府和当地群众分文讲课费。
这一场“推广实验”大获成功,选择“以草代木”种菌的农民从最开始的27户,增加到4236户,遍及14个乡镇112个村,当年完成584.3万袋菌,农民纯收入达到899万元,1995年时户均增收2122元。山里农民点着少见的百元人民币,高兴万分:“照这样下去,我们一年脱贫,两年致富,3年盖房子,4年讨媳妇就有可能了!”
至此,“这棵草”算是实实在在地种成了,并且很快“蔓延”到全国,上世纪90年代初,林占熺首创的菌草技术在全国相继被证明是一项周期短、投资少、经济效益高、同时又有益于生态发展的实用技术。
老百姓增收的事实胜于雄辩,1994年,菌草正式被有关部门列为援助发展中国家培训项目,“这棵草”开始走出国门,传遍世界。
有美国的企业敏感地察觉到这一发明将是一座取之不尽的“富矿”,设法找到林占熺,高薪“挖角”。
上世纪90年代,一位美国富商追到中国,提出如果林占熺愿意,将给予他本人一个月工资8000美元,爱人6000美元。当时,1美元可以兑换8.7元人民币,夫妻俩加起来一个月收入可以达到12万元人民币!而在当时,林占熺家庭一个月的收入是100多元,只要在美国工作一年,他就可以成为当时的百万富翁。
巨大的悬殊带来的冲击不是没有诱惑力,林占熺是农民后代,家境贫困,全家人的生活压力几乎都在他一个人的肩上,当时为了发展菌草事业欠下的债务也达到了数万元,亟须还清,所以许多人都以为林占熺“要跑到美国去了”。
但是,林占熺又一次选择了“少有人走的路”,他平静地拒绝了富商的邀请。
因为,他算的是一本比“个人账”更重要的“中国账”。
——中国的阔叶林资源有限,而草资源却十分丰富。宜草山地、坡地比比皆是,面积至少60亿亩以上,是全国耕地面积的3倍还多。只要利用其中3%的草地来发展菌草业,就可能生产菇类食品13500万吨以上,创造产值5400亿元以上,增加5400万人的就业;如果菌草技术能得到很好的推广,其经济、社会、生态效益大得不可估量!那时,将形成一个数千亿元的可持续发展的全新产业——菌草业,能给多少贫穷的家庭带来希望啊!
个人收入即便上百万,这与成千上万的农民钱袋里增加好几千亿元相比,哪一个多?林占熺再清楚不过了。
林占熺不想独自做“人生赢家”,这位“农家子”更愿意弯下身子,走进田里,帮更多农民成为“人生赢家”。
今年6月12日,当林占熺第二次代表中国站在联合国总部,提交出一份全球“消除饥饿”的“中国方案”的时候,多年前劝他出国的那些人才后知后觉——这一道“个人还是国家”的选择题,林占熺或许又选对了。
功成身退还是继续奔波?
“技术问题现在解决了,希望国家能把在黄河两岸发展菌草业治理水土流失、扶贫开发纳入国家有关部门的计划,建起‘黄河千里菌草生态屏障’。”林占熺反复对记者嘱托
2000年7月5日,福建省人民政府会议室里,举行了一场特殊的颁奖会。
福建省领导亲自为获奖者颁奖,这是福建省第一次对科技工作人员作出的贡献记一等功。
这位获奖者就是当时已58岁的林占熺。
当年,林占熺已临近退休,不少人劝他:“你已经功成名就,没必要这样继续奔波下去了,是时候享享清福了。”
17年过去了,如今75岁的林占熺还在一线。今年,他除了两次赶赴联合国总部纽约,其余时间不是在贫穷国家推广技术,就是“泡”在黄河流域研究治沙菌草,在家的时间极少。
每次出远门前,妻子都反复叮嘱他:“记得吃药。”林占熺的心脏病几次把他带到生死关口,偏偏他每次去的都是极穷、极荒、极苦的地方,大家为他的健康考虑,都劝他把脚步停一停。
他考虑都没考虑就断然拒绝了。林占熺说,“2001年我的心脏在巴布亚新几内亚停止跳动10多秒钟。从那以后,我就倒过来数——过一天算赚一天。”
赚来的每一天,林占熺都不想虚度,他心里装着一个很大的梦想没有实现。
早在1971年到黄土高原考察的时候,黄河流域水土流失就成了他心里始终绕不过去的“一座山”。
林占熺暗自许下心愿,希望种下“黄河千里菌草生态屏障”,用三代人的努力移掉“这座山”,让黄河水早日变清。
为了这个愿望,他无论走到哪里,都痴迷于寻觅合适的草种,直到终于发现了一种根系长9米多的新草种,他一拍大腿:“这下有希望了。”
2013、2014两年,林占熺终于带着草种“出征”黄河,来到了飞沙走石的内蒙古阿拉善盟的乌兰布和沙漠东缘,开展种植菌草固沙防沙的研究示范。
这片地区是我国八大沙漠之一,四大沙尘暴发源地之一,也是全黄河流域最严重的地区之一,85公里的河段,每年流入黄河的沙达1亿吨以上。
一上来就啃最硬的骨头,这是林占熺一贯的实验风格。
种下的菌草面对8级大风,很快就缴械投降。
草都死了,林占熺还不服输,在10多种长根系草种中反复筛选。渐渐地,有些菌草开始“死而复生”,最后仅用了120天,这片沙漠就变成了绿洲,他终于摸索出了一套菌草治理生态的技术!
来自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部门院校的50多名专家学者亲眼见证了我国这一种治沙“秘密新武器”的诞生,他们还对菌草成长后改善沙地微生物及相关成分做了研究监测,发现有机质含量增加了58.97%!
专家们达成一致共识,建议在黄河沿岸适宜地区大规模推广菌草种植。
“技术问题现在解决了,希望国家能把在黄河两岸发展菌草业治理水土流失、扶贫开发纳入国家有关部门的计划,在2021年‘第一个一百年’到来之前,建起‘黄河千里菌草生态屏障’。”
林占熺反复对记者嘱托,希望媒体能代为传达这个愿望。
带着菌草梦,林占熺从壮年走到暮年。从意气风发走到皱纹满颊……
有趣的是,他的团队里还有很多像他一样早该退休的知名老科学家,这支“老年队”常常比年轻人还有干劲,争分夺秒地想为国家和民族做点事。
他们梦未了,鬓不敢白。(本报记者刘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