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给很多人的第一感受是辽阔，而在海上工作的人，感受到的也许是逼仄。

　　2019年12月19日凌晨1点半，上海浦东,到港的中国航油“海鑫油616”轮静静停泊在黄浦江与东海交汇处。这条船主要承担浦东机场航油运输任务。二管轮李勇猛告诉我，3月他休假回过一次家，其余时间都在船上度过。这艘航油运输船吨位并不小，但当工作和生活都在一条船上，活动空间就显得有些狭小了。

　　李勇猛选择了读书。空间有限，但书可以引着他走向无限宽广的世界。船上信号不好，没有手机的干扰，他一天可以静下心来读四五个小时。他最爱读的是小说《平凡的世界》，反复读了好几遍。在这本书里，他遇见了另一个自己。

　　“一个贫穷的小村庄，一群平凡的人的故事，在书里我看到了我和我哥、我们家、我们村的样子。”李勇猛记忆中特别清晰的一幕是，10年前刚刚高中毕业后的一天，他和哥哥在老家江苏盐城的射阳河边走着，就像书里的少安兄弟在东拉河边走一样。当时，李勇猛想出去当船员，想到外面的世界闯荡。可是他哥当兵，他又出去跑船，父母身体不好，家里的地怎么办？哥哥希望他留下来，李勇猛拒绝了。也跟书里一模一样的是，他有个像玉厚老爹一样开明的父亲，父亲完全支持他跑船，说不要像他一样一辈子呆在农村。

　　那时候，李勇猛还不知道《平凡的世界》这本书。后来读到这本书后他发现，“路遥把农村人奔向外面世界的渴望描写得那么深刻”，他突然想到，自己不就是少平吗？“城里人不愿挖煤，就像城里人不愿跑船一样。我在船上奋斗，也跟少平在矿井下奋斗一样。”

　　也许正因为家里经济条件较差，李勇猛格外珍惜自己这份工作。10年里，他从一张白纸到三管轮、再升到二管轮，还被评为“中国航油集团优秀共青团员”。他利用业余时间进修，还有3个月就将读完专科课程。

　　“因为家里穷，我原来一直是有点自卑，但在这份工作中，我通过自己的努力拥有了不错的收入，获得了单位的肯定，也树立了自信。”

　　李勇猛的女友也喜欢读书，信号好时他们会开着视频，一个在船上，一个在陆上，各看各的书，看到精彩处探讨一下。这何尝不是这世界上最浪漫的事！

　　这就是28岁船员李勇猛的“平凡的世界”。

　　常年在一线采访，我曾遇到很多为了工作不得不远离家人漂泊在外的职工。在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的戈壁上，石油人爬上沙丘寻找信号，跟妻儿通个话，是一天里最幸福的时光；在海拔3000米以上的青藏高原，因为高反一连好多天都睡不好觉的铁路人，在视频里笑呵呵地告诉母亲：“妈，我在这儿挺好的。”在更遥远的非洲大陆，一个中资企业的中国厨师无师自通学会了弹吉他，陪伴自己度过枯燥的时光……

　　漂泊的日子里，他们也会收到一些特别的礼物。在大海的宏大“背景板”下，日出格外壮美，夕阳分外绚烂，过往的船只则是灵动的点缀，这是大海送给船员的礼物；沙海曼妙的身姿，胡杨林坚毅的模样，是沙漠送给石油人的礼物；那么蓝的天，那么白的云，那流淌不息的雅鲁藏布江，这些“随手一拍就可以当桌面”的美景是送给铁路人的礼物；还有雨季里灿烂绽放的凤凰树，是送给身处非洲的异乡人的礼物。

　　这个世界有时是孤单的、寂寞的，但也可以是热闹的、温馨的；有时是枯燥的、单调的，但也可以是丰富的、多彩的；有时是狭小的、局促的，但也可以像大海一样是宽广的、无垠的。无论在茫茫大海，还是在荒凉沙漠，漂泊在外的劳动者都可以在自己心中筑起一道港湾，面向一片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