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难料,历史有时会在循环往复中向前推进。比如今日流行的心灵鸡汤,对我这样年纪的中年人其实早已算不上新鲜。记得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间,各种人生哲学书籍便大行其道。彼时,我正在大学求学,就很喜欢看这类书,期盼能从中找到青春困惑的部分答案。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某些看过的书的名字,比如《必要的丧失》《爱的艺术》《人生五大问题》等。这些书有的已经不在我的书架中,但我必须承认,它们在我的人生中留下了某种不可替代的回响。
比如在《爱的艺术》一书中,弗罗姆认为,爱情不是一种与人的成熟程度无关,只需要投入身心的感情。如果不努力发展自己的全部人格并以此达到一种创造的倾向性,那么每种爱的试图都会失败。爱其实是一门艺术,需要人们掌握相关的知识并付出努力。爱也不仅仅是狭隘的男女爱情,也并非通过磨炼增进技巧即可获得。爱是人格整体的展现,要发展爱的能力,就需要努力发展自己的人格,并朝着有益的目标迈进。
似乎有些跑偏了,爱的艺术和体育有关系吗?当然有。
比如我们都爱中国女排,去有中国女排比赛的看台看看,大概率有“我爱女排”“我爱朱婷”之类的标语。我相信,这些球迷打出这样的标语,都是发自内心的。
人们为什么爱女排?当然不只是因为她们成绩好。她们还展现了一种精神面貌,所谓“女排精神”,那不是随随便便叫的。
于是问题又来了,在中国体育界,比女排成绩好的运动队多了去了,但为什么只有“女排精神”叫得响?
理由有二。一是女排姑娘确实够顽强够拼搏,经常能创造各种不可能的奇迹,这反而比如履平地大包大揽式的的获胜更容易引起人们的共情;二是,三大球项目影响力大。女排是我们三大球唯一的寄托,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项目,因此,女排才会成为全国人民的宝贝疙瘩,“女排精神”某种程度上被放大,甚至被神化,就成为不可避免的事,以致主教练郎平偶尔也有些微词:不能一打得好就是说有“女排精神”,一打得不好就说没有“女排精神”。
郎平的意思其实不难懂,比赛离不开精神力量,但仅仅靠精神也不足以取得好成绩。体育竞技,是非常专业的事情,专业的事情就必须由专业的人员去完成,必须遵守专业的规律。中国女排一定是这样一群既专业又敬业的人,否则他们创造不了那么多的奇迹。
我之所以要特意提及这一点,也是有感而发。
最近,大家对中国女排以二队阵容出战世界女排联赛总决赛有些意见。大家在家门口想看朱婷,想看中国队取得好成绩,心情可以理解,但我们更应该相信郎平和中国队的专业视野和专业水准。人家都说了,之所以要派出二队出战总决赛,原因有三,摸底、休整、考察。还不够明晰吗?
或许有人也会说,国外强队也有奥运选拔赛任务,怎么她们就能以主力参赛呢?中国女排主力需要休整,外国队员难道就不累吗?
这些诘问听起来有些道理,但却经不起推敲。体育竞技需要考虑人种的差异和竞技周期的调整,何况每个队有每个队的情况,各有各的诉求。就像前女排国手惠若琪说的,中国队有周期性调整的传统和经验。因此,作为商业比赛的总决赛被“练兵”,不必大惊小怪。这不是中国队怯懦,而是“必要的丧失”。少数球迷围攻郎平个人微博,称她为“郎躲躲”,实在是不足为训。
中国女排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球迷有时又会对她们的一言一行过分关注、过度解读,郎平之所谓“一打得好就是说有‘女排精神’,一打得不好就说没有‘女排精神’”是一种表现,此次二队出战总决赛引起轩然大波,也是表现之一种。我相信,发表这些言论的绝大多数人是出于对女排的爱,是希望女排变得更完美,但他们或许还需要学习下“爱的艺术”——女排打得好固然值得爱,打得不好甚至处于低谷其实更需要鼓励;女排一队需要爱,女排二队难道不需要爱?她们本来就是一支队伍,一个整体。
带给我们无数欢乐和惊喜的中国女排的确可爱可敬,但神化女排,将女排姑娘圣人化,却很难称得上真爱。鲁迅先生说:“战士的日常生活,是并不全部可歌可泣的,然而又无不和可歌可泣之部相关联,这才是实际上的战士。”女排姑娘是战士,也是我们的邻家女孩,郎平足够优秀,但她不会无所不能。给郎平和姑娘们一个宽松的空间,让她们回到日常,做回自己,开心比赛,也享受生活,那才是一种需要在球迷中倡导的“爱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