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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16年06月20日 星期一

阳光打在父亲的手上

章中林
《工人日报》(2016年06月20日 06版)

天晴了,阳光朗照着。绿树。红花。白云。当风而立,有一种振翅欲飞的感觉。这样的日子,回家,多美好啊。

到家,门开着,没有人。后院的花红熟了,一个个散发着诱人的光泽,我扑了上去。

后院不大,只有两分的光景,却被父亲栽上了桃子、杏子、橘子和苦柚之类。每个品种一两棵,用父亲的话说,就是种给我们吃的,求个放心。

前些天,父亲送了五六斤杏子来,说,杏子酸,他不喜欢。我吃得心安理得。直到妹妹告诉我,今年只收了这一点,连母亲也没尝到一个,我才心有愧疚。我怎么糊涂到连喜欢吃杏的母亲都忘记了呢?

我一边吃着花红,一边望着斑驳的树影,有一种微微的沉醉。这时,父亲从厕所里走了出来。他佝着腰,低着头,一头白发扎得人眼痛。我喊着父亲,他有些迟疑,好半天,才讷讷地说,回来了。他没有再说什么,又摸索着去系裤带。树荫下,一缕阳光落在他的手上,我的心一窒。灰白如石灰般干涩,暴突似树枝样枯瘦,没有光彩,没有活力,这还是我熟悉的那双手吗?

嗯?抹了一下眼睛,这次,我清晰地看到:父亲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发什么愣?太阳晒,回屋。他向我挥挥手,说话一如往日,手的动作却有些变形。阳光下,他手臂上的皮肤麻袋一样晃着,无力而空落。

今天,阳光打在父亲的手上,给我的是透入心扉的痛;但是以前,它完全不是这样啊。那时,它给予我的是什么呢?是温暖,是信心,是骄傲。

年少时候,家境贫寒,父亲靠在窑厂卖苦力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进一天窑,晚上连床都爬不上,但只要有时间,他就要看一看我的作业,问一问我的学习。

一次,我的数学成绩在班上考了个倒数第二。我一个人偷偷地哭了。中午,父亲问我考得怎么样,我撒谎试卷没发。傍晚,我在香樟树下订试卷,却被他逮个正着。他没有说什么,坐下来,就一题一题地教我。夕阳打在他的手上,红红的,亮亮的,肥厚而温泽,就像上了蛤唎油一样。虽然他没有抚摸我,但是那透过掌心的暖却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底。

那年中考,我惨遭滑铁卢。父亲还是没说什么,就带着我去犁田。我不是用力太轻,没挖到泥;就是用力太猛,翻出了土。没犁几沟,就把我折腾得气喘吁吁。我气得一屁股坐到田塍上。他也不问我是不是累了,扶起犁就忙起来。阳光下,那犁在他手上就像活了一样,我就更恨自己,读书不行,连做事也不如人。

晚上,父亲摸着我的头,意味深长地说:犁田,都像你这样,一天不用做事了。犁田,没窍门,熟能生巧。其实,天下事哪一个不是这样?他的话还是这么少,但他宽大的手掌却让我找到了阳光般的希望和自信。

父亲的手也一直是我的骄傲。父亲只读过小学,却是村里少有的能人。他什么东西一看就会,而且做得光滑漂亮。看过两回剃头,他就能剃平头;看过两趟木工,他就能打桌子;看过两次造房,他就能盖角屋……打豆腐、做蚕豆酱、做麦芽糖更是不要说。

我最佩服的是父亲会对对子,会写毛笔字。每年过年写春联,周围几个村子,许多人找他写春联,而他总是一一应承下来。他写春联,我就帮他把写好的春联晾到地上。进进出出的人夸着父亲的字,说着我的懂事,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看着乡亲对他的夸赞和敬仰,我梦想着也有父亲那样的一双手。

但是,今天,当再次与父亲的手在阳光下相遇的时候,我的眼泪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这曾经给了我许多美好的双手啊,我什么时候才能还你以一样的美好?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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