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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16年06月20日 星期一

记忆深井

臧玉华
《工人日报》(2016年06月20日 06版)

我的记忆深处有一口井,在自来水尚没有入户的年代,它见证着我的童年。

我的童年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那时年龄小,迷迷瞪瞪的,不过就是吃喝玩乐,吃的粗糙,后园里摘个浆果也能咀嚼得有滋有味——现在的孩子是不大看得上的;玩得尽兴,不是在家门口跳橡皮筋,就是在菜园地里粘蜻蜓。傍晚时分,喜欢捧了饭碗,扒拉点菜,和一栋房子老老小小的,坐在那口大井边。

那是一口什么样的井呢?有些年头,有点沧桑吧。井口大而简陋,四根石条枕木,被架成“井”字形,供人踏着涉水用。枕木上常年拴着一只木桶,晃晃悠悠的,它是住在井里运水的船。井壁上爬满了郁青的苔藓,看上去有几分滑腻。井水四季充盈,好像涉水的人越多,水蓄积的就越欢。井水幽幽,时而摇荡着一个“青面獠牙”的倒影,那是长在井边半枯的柳,据说和井同岁,伴井相依为命,一起看落花风雨,一起看辗转经年。

井边是热闹的。老人絮叨起陈年旧事,没完没了的,嗓子眼里像拉了口风箱;孩子嬉闹着不得安生,稍安静下来,又被井里钻出的蚊虫追逐着;大黄狗摇着尾巴讨好每个人,却被孩子戏弄着;“稀里哗啦、哇啦哇啦”,口琴声音莽撞,吓得蚊虫又逃回井里。太阳西沉,红的霞,灰的房子,向晚的微风,还有争先恐后各种野花草的香。

井边是清凉的。炎夏的季节里,常有半大的男孩从井里提了水,自头顶倾泻而下,水珠子一路欢歌,从身上,到地上,再到沟渠里。那是多么惬意啊!在没有电扇冰箱的年代里,一口井能让食物保鲜,让身体凉爽。

“哗……”我也泼了冲凉,自上而下的,遭到家人的斥骂。斥骂也是不无道理的,有一个大我两岁的女孩,就为了一个毽子而失足井里,水都埋到脖颈子,那口井到底还是仁慈,女孩子被人拖了上来,瘫在地上,痴了一般,接着高烧不断,她的母亲一边给大井烧着高香,当神来拜;一边站在路口叫魂,弄得凄凄惶惶、神神叨叨的。那口井更是增加了一丝神秘的色彩。

我喜欢的夏夜静静的,满天繁星,一墙花影,井口被月光覆盖着,几个小孩围拢着,大蒲扇摇啊摇的。那女人藏了一肚子的故事,有关鬼仙的,有打小日本的,也有励志和传奇的,我们总是央求着,“再说一个,再说一个”。记得那次她说了鬼故事,在回家不过几步的路上,我看见树影恍惚的,便大哭大叫地喊娘。

后来,我们又让她说自家的故事,因为她的大儿子不见了,她闪烁其词的,终是拗不过孩子的纠缠,和大人们怀疑的目光,开始编起瞎话来,再后来,她儿子又神神秘秘地回来了,穿着喇叭裤、蓄着长发,看起来流里流气的。

自来水登门入户了,再去井边,大人们是不太高兴的,说那个女人鬼话连篇,连个孩子也管不好,唯恐我们也沾染上不好的习气,况且女孩子们也长大了,衣服再宽大,也见得凹凸有致的样子。大井边说冷清也就冷清起来。

那女人脾气是好的,也善待我们,她是井的主人,我记得井的好,也记得她的好。

在那样荒芜年代里,井水给予清凉和甘甜。故事滋养了我们贫瘠的童年,让我们懵懵懂懂中对外面的世界不断憧憬着。家门口的小伙伴们,有几个后来走海南,闯深圳,有的成了远近闻名的大画家,有的开了公司成了大老板,这其中就有她的孩子,令人羡慕。我却是井底之蛙,那么多年,我围着一口井,眼见的是一方天地。而我的母亲,在我已经长大成人时,还不让我一个人横穿马路,她告诉我这个世界有多么的险阻,却忘记告诉我有些路也要勇敢去走。

井寂寞着,我也寂寞着。老房子拆了,井也填了,我的童年被埋葬了,当青春已过,便是没有太多想法了。渐行渐远的往事,忆起,时而美好,时而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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