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定气闲的夏天
我是午后进入这家书店的。店外热浪阵涌,店里却分明两重天。冷气中,是扑面而来的书香,还有一大群孩子们身上微微的汗味——孩子往往是夏天书店的主角。男孩子撑着金丝眼镜,目光如炬,在一本本书间挑剔地游弋,女孩子则将飘飘的长发挽起来,像是温婉地开在书架间的花儿,沉默而矜持;幸运的是这些家在城里的孩子近水楼台,他们早早地占领着书店里的椅子,悠然自得地闲看着。
我常常为这样的情景感动:“无组织”的一群人,捧着书,默默地坐在干净而有凉意的书店地板上,目光专注,偶尔有书页翻动的声音。这是一片安谧的天地。
这使我想起小时候在老家的那条老街,说是街,其实就是一条蜿蜒、窄窄的巷道。
巷道里铺着不知有多少年代的青石板,高高低低,在街两边一些背阳的墙缝里长着几蓬青苔,清风徐徐。明晃晃的阳光从邻家高大的银杏树隙里透出些斑驳的光亮,零碎地撒在街道里,暑气很快就徐徐地弥漫开来。街道里,太阳被一堵高大的墙壁挡了回去,幽静中似乎到了另外一个清凉的世界。街道上几位年逾古稀的老人,有的坐在门前的竹椅上,轻摇蒲扇,有的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择着青菜,也有的老人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
那时候,我刚从乡下回到城里,家里又没有电风扇,母亲看到我热得满天大汗,心疼地搬来一把竹椅,放在门口的街道上。于是,我拿着几本书,躺在椅子上,看《红楼梦》《苦菜花》《林海雪原》《唐诗三百首》……都是我从邻家姐姐那里借的,她是这条老街上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每次暑假,都会带回不少书。
在那个炎热的夏天,我就是在这条有着丝丝凉意的老街上,第一次坐在家门前的青石板上写了第一篇日记,写的是什么,我现在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在《天堂书》里,我曾读到过这样的情景:“由于那时家住在郊区,父母亲每回到城里办事,我老是爱跟着,因为我知道,他们一定会把我当成一件行李,存放在‘寄物柜’里,然后放心地离去,等事情办完后,再将寄放的‘行李’取回。这既安全而又免费的‘寄物柜’,是大街上一家书店兼文具店。于是,一个识字不多的小女孩,在一家挤满大人、文字书与纸笔文具的传统书店中,时而好奇地游走,时而蜷曲于书店的一角,似懂非懂地翻阅着书页。”
眼下这个书店里的孩子,有多少是被父母亲“存放的”,这样的父母亲也一定是最智慧的。如果把书比作茶,那么在这个酷热的夏天,她一定是最解渴的那一碗;如果把书比作树,那么在这个酷热的夏天,她一定是最遮阳的那一棵;如果把书比作人,那么在这个酷热的夏天,她一定是最神定气闲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