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里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20世纪70年代初，山里修通了马路。山上有个老人，一次到山下女儿家做客，看到路上一辆汽车按着喇叭呼啸而过，好奇地问：“哪里来的大水牛，黑乎乎的跑得那么快，还放着大响屁呢！”闻者无不绝倒。

山上的老人如此，小孩就更不用说了。我家离马路不远，伯母是从山上改嫁过来的。她原来的孙子来她家玩时，每次只要听到车响，便赶紧从房子里跑出来看。即使正在吃饭，他也会马上把碗放下。看着汽车由远而近，喇叭一路鸣来，他会手舞足蹈地大叫：“呜呜……叭叭……车来了，车来了……”直到看不见车的影子为止。

山上的人这样，山下的人也差不多。汽车多看了几次不以为奇，但要是看到没有见过的车型，依旧十分兴奋。有一次，马路上驶来一辆二轮摩托，人们全都站到坪里来了看。那年头，二轮摩托只有在电影里才偶尔能见到。人们一边看一边惊叹道：“哟！摩托车真快，就像箭一样飞出去了！”

小孩子看车，大人也看车。小孩子看车是为了好玩，大人看车还可以用来记时间。那时，一天三班客车，早中晚各一班，挺准时的。早晨到地里打早工，没有手表，不知到了什么时候，看到早班车来了，便知道可以回去吃早饭了。什么时候该做中饭，村里的女人们总会这样说：“中班车过了，要做中饭了。”到了傍晚要是谁还没有收工，人们便会对他说：“你看啊，晚班车都过了，还不收工回屋里！”

对我们来说，最有意思的是秋收过后，看到运粮的大东风一辆连着一辆，在马路上飞驰而过，那场面真是壮观。满载粮食的大东风去得很远了，马路上扬起的漫天灰尘也渐渐散去。看着空荡荡的马路蜿蜒伸向山外，我不由得想，这么多的粮食要运到哪里去？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我对山外那个遥远的世界产生了遐想。

终于我坐了一回汽车。那次我去集镇的二姑家做客，二姑在供销社上班，回家时她叫货车司机顺路带上我。坐在驾驶室里，我紧紧拽着软软的坐垫，眼睛一动不动直盯着前方。看到路边的人、树、电线杆以及远处的山川，在汽车两边不断晃过，那是一种多么神奇的感受呀！以至于下车时，我竟忘了对司机叔叔说声“多谢”。我飞奔到村里，对着伙伴们自豪地讲述着这一切，引来一片艳羡的目光。现在我是坐过汽车的人了，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件事！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坐了一回又一回的车，对看车渐渐感到不怎么新奇了。后来有一天，我坐着客车走出了大山。如今，我也拿到了驾照，还有了自己的汽车。时光会慢慢流逝，但有些熔铸在时光里的记忆不会。看到城市里大马路上飞驰而过的一辆辆汽车，我有时会想，那些开车和坐车的人，或许和我一样，曾经也是对车充满好奇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