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骡子是祖父饲养的一头黑色母驴所生，它在我们家生活了二十年。春种秋收、拖犁扛靶、打场拉车等等一应庄稼地里的活儿，都由大黑骡子来完成。

春天，我和父亲给大黑骡子钉掌。

我问父亲，为啥要给骡马钉掌？父亲说，为了防止牲口的蹄子被石头碰破，而且冬天还能防滑、防冻。“牲口钉掌后在冰上走路就不害怕了！”父亲说。以前，我以为给牲口钉掌是图个好看，现在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铁蹄”大概由此而来。

“你把辔头抓好，我给骡子上绊。”父亲吩咐道。上绊是给调皮捣蛋的牲口钉掌的第一道程序。那时候，大黑骡子在我们家已经使唤三四年了，但性子依然很大，有好几回它奔腾突踹起来，把架子车和农具都给拉翻了。我十七八岁的时候，开始使唤牲口，很有些力气，所以给骡子钉掌的时候就由我来牵制它。

我看到父亲手有些拙，就对他说，我来给骡子上绊。父亲不许，说牲口认生，还是由他来。牲口认生是真的，但更主要的是，给牲口上绊有一定的危险性，父亲不放心。父亲有二三十年使唤牲口的经验，他长年饲养和使唤大黑骡子，对它的脾性摸得很透，跟它也有了感情。“人畜一理。你经常喂它，侍弄它，它就对你不怯生了。”父亲说。

父亲给大黑骡子把绊上好，我抓住辔头，他开始钉掌。父亲刚托起蹄子，大黑骡子就打着响鼻，腾跃起来。烈性的牲口，总是不甘心受人摆布。父亲说：“不行，给上勒木。”我从草房墙上拿来勒木，揪住大黑骡子的上唇，把勒木绳子套进去。当拧到六七成紧的时候，大黑骡子疼得左右蹿动起来，我又拧了一圈，它就疼得皮肉哆嗦、变得老实了。人类总有更残忍的办法，让更强大的对手束手就范。

父亲顺利地给大黑骡子挂好了铁掌。“这就能使唤个一两年了！”

我和父亲给大黑骡子钉掌大概有七八次。大黑骡子到了十四五岁的时候，性子才绵下来，变得老实本分。又一年深秋，又要给大黑骡子钉掌，家里没有掌了，父亲要我到王铁匠家里看看。我去了，没有，王铁匠已经到新疆打工去了。

父亲让我再去陈铁匠家里看看。我去了，还是没有。陈铁匠因一年打不了几件铁器，在村里难以维持生计，已经关门歇业。又过了半个月，我有事进城，在一家杂货店的旮旯里找到了一副小号马掌，买回来给大黑骡子钉上。

买一副牲口的蹄铁，要到六七十里外的地方，这是父亲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时代已经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