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湖行记
还没来武汉的时候,只知道这里有宽阔的长江,直到火车停靠在武昌站,方知还有一片偌大的东湖。
依“东湖”之名,它自然位于城市的东侧,就像西湖位于杭州城西。西湖大名鼎鼎,相比之下,东湖格外“低调”,仿佛是武汉人心中的自留地。
初来东湖,倍感辽阔,仿佛置身于海湾,目之所极尽是汪洋。行走、驻足、眺望、骑车的游人,都渴望看到湖的另一边,然而东湖的边界,永远让你觉得遥远。水足够多,眼睛被占据,如果更多,鼻腔则被填充,水草、水汽、沙石、阳光,汇聚成一股特殊的味道。这种不算强烈但无处不在的气息,弥漫在整片水域。
海洋的无边无际,有时令人恐惧。而东湖与海的区别,是那些模糊的边界,渺远处伫立一片高楼大厦。正是这一点点依稀的边缘,让人充满安全感,它兼具一种开阔的畅快、一种人迹的心安。
我早早来到“听涛”之地,发现勤劳的园丁,已经开始修剪枝桠。晨雾朦胧,阳光轻柔地洒下来,把水面的涟漪点亮。我不由得被一池池的游鱼所吸引。没有投喂,鱼便平静,与世无争,它们悠闲地晃动身体,好似晨起的人们,伸伸懒腰。
太阳悬在头顶,长久的步行,让我疲惫,于是我选择在“磨山”远眺,悠闲小憩。缆车直直地通向山顶,排队上山的队伍,已经很长。他们的脸上没有焦急,也许,小小的缆车能带着他们驶向快乐的高地。
夕阳斜照,我最终在“落雁”的杉树旁,找一块石头随意坐下,静静欣赏湖边的树木。树木近处,弥漫着木质的香气。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自然也养育本地的一切植被。水的丰盈会滋养何种树木呢?成片的杉树交织耸立,仿佛欲要衡量天际的标尺,人在其中,就像任何一只鸟兽那样,显得渺小。
走了一天,我还难以穷尽东湖的四边,它辽阔开放,好像把整个城市的花草树木都容纳进来。东湖之外,是人类建筑的世界,而这里只属于自然。
张岱在杭州曾说:“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止可看看七月半之人。”面对东湖,我可以说:“东湖皆有可观,更可看形形色色之人。”
人类大多是美丽景观的过客,匆匆地来,悻悻地走。而东湖的奇妙正在于接纳,所有人在其中并不突兀,就好像这片湖水,本来就应该由人装点,人本身就是湖的一部分。人欣赏着湖,湖也欣赏着人。
很多人如此有趣,先是骑车的儿童。骑自行车是游览东湖的绝佳方式,无论骑共享单车的人,还是骑行专业装备党,都能在东湖觅得一条合适的线路。我选择在湖中道穿行。这条并不太宽的路,一过中午就挤满骑行的人。这时,骑行“小将”出现了。孩童实在有一股冲劲,对他们来说,东湖骑行,绝非闲散的愉悦,而是真实路况的考验。人少的时候,他们屏气凝神,注视前方,“疯狂”加速,可身下小小的两轮,不能支撑起多快的速度,仅仅看孩童的脸庞,还以为他们在驾驶赛车驶过泥泞的弯道。
孩童风一样地骑过去了,和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观湖情侣。他们多希望时间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也许甜言蜜语还没有说够,天色就已黄昏。有的情侣羞涩,走一路仍不曾牵手,他们审视东湖,好像看到自己夹杂着信心与疑虑的未来。有的情侣安静地并坐于长椅上,头顶是高高的树冠,叶子不时落下,他们在思索什么呢?抑或只是享受这片刻的安宁?当然,最常见的情侣状态是拍照。年轻的女孩眉头紧锁,嗔怪男孩的拍摄技术,男孩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再一次摆与拍之后,女孩的嘴角微微上扬,男孩的眉宇渐渐舒缓。
人群中最舒适的是中年老友团。前额光秃的大叔,向另一个身着Polo衫的老友提问:“老张是不是要退休了?他的退休金拿多少啊?”还有烫了头发的老闺蜜,互相询问:“你儿子结婚几年了?他们准备要娃了吗?”在关心别人的生活中,人们好像忘记了自己生活的烦忧。这就是在东湖散步的魅力吧,不知道是广袤的湖水慰藉灵魂,还是通过倾诉治愈孤独。
东湖接纳所有人,任由往来的过客窥探、欣赏,每个人在这里觅得属于自己的乐趣。在无数次看过的风景中,在无数次诉说与倾听中,湖水成为漫长生活的镜像,东湖成为心灵的郊野。
如果东湖已经让人心满意足,那么,是时候离开了,带着一点寻常又珍贵的愉悦。再次重逢时,东湖还是会张开臂弯,用温柔的怀抱,赋予你自然的力量,这是它的与众不同——对东湖而言,人的行迹,才是清波荡漾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