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修一本书,同修一世人
不久前的一个早上,我在报国寺旧书市场遇到了摆书摊的王赞波。一袭布衣布鞋装扮,一副素面素心模样,只是黝黑的脸上多了几道岁月的痕迹,原本稀少的头发也变得有些花白。他还是那样热情,那么健谈。
十几年前,我和赞波都在一个军种服役,他在基层,我在机关,因为工作关系,平时联系比较多。那个时候,赞波就喜欢收藏古旧书籍,每次来北京出差,都要挤时间到旧书市场转一圈。有时候淘到“宝贝”,还不忘到我办公室显摆一番。
后来,听说为了支持赞波工作,他的妻子孙艳辞掉了在老家银行的工作去了部队,做起专职“下岗军嫂”。不知是受赞波影响,还是因为自己喜欢,孙艳竟然迷上了古籍修复。
古籍修复,是个“冷”得不能再冷的行当。孙艳说,她曾看过一个资料,说我国公藏古籍超过3000万册(件),但之前全国专业古籍修复人员却不到100个。
一问才知道,“冷”的因素很多。其一是入门难。古籍修复在我国拥有上千年流传史,主要靠手工作业,目前再先进的机器都无法代替这项技能。而且,对修复人员素质要求较高,必须具备版本、纸张鉴定、文字识读、古典文学等多种艺术修养。最初,孙艳联系过几家图书馆,可惜这些培训都不对外,个人不能报名。后来经人介绍,她找到了一家图书馆的老师,才正式走上古籍修复之路。
“冷”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工序太繁琐。修复一本破损的古籍,需要刷尘、拆线、粘页、补残等二十多道工序,少一道下一个环节都没办法进行。还要再蒸、揭、托,一招一式都有严格的操作规范。说绣花精细,古籍修复比绣花还难。有一次,他们修复一部古籍,发现每页上都有几十个针眼状的虫蛀孔洞。前人为了简便,曾采取书页反面贴膏药的方式修复过,导致书页不平整、多处残损。
手捧着古籍,孙艳心疼不已。在她心里,每本残损古籍背后,都有各自的文化信息,有的曾是历史名人的案头之物,有的或经历过火浸、虫蛀等种种厄运。为了更好保护这部古籍,孙艳先是对原来书页的“贴纸”进行清理。怕损伤了文字,她就一手拿着针锥,一手小心翼翼地搓掉覆背在背面的贴纸。残损最厉害的一页,仅打开书页、揭开覆背纸就花费了好几个小时。最后,再一点点进行补洞修复,足足用了两个多月,才完成了这部古籍的修复。
见爱人对这项技能如此专注,本来就爱好古籍收藏的赞波也被感染了。在部队服役期满后,他选择了自主择业,谦虚地当起学徒。“开始是爱好,现在变成了责任,总感觉优秀传统文化需要有人传承,不能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失传。”赞波做了20多年军队政治工作,至今保持着军人的本色。
“收入怎么样?”面对我的好奇,赞波嘿嘿一笑:“就说刚才那部古籍吧,修复两个多月,才收了不到4000块钱。一页就十几块钱,甚至连一个盒饭钱都不够。”收入少,也是古籍修复行业不被关注的主要原因。
赞波和孙艳却坚持着,那么执着,还乐在其中。他们说,自己是“草根”,知道收藏古旧书籍不同于其他收藏,需要有情怀。很多藏友都是工薪阶层,也是在省吃俭用中传承中华文明,不忍心从他们身上赚钱。赞波很实在,他说自己有退役金,生活不愁保障。再加上平时在潘家园、报国寺摆摊,流转一些藏品,可以实现“以藏养修”。
“那个时候,是他鼓励我。现在,是我们一起努力。”孙艳说。常常是,长夜孤灯下,一把剪刀,一个镊子,一把刷子,一个喷壶,一瓶糨糊,夫妻俩一工作起来就是几个小时。孙艳完成前几道工序,后面的残字补缺就交给了赞波。“王老师书法好,比我有功底!”显然,孙艳对她的“王助理”很满意。
残字补缺,是补全古籍上所缺的内容,也是古籍修复的一个重要工序。它既考验着修复师的耐心,又对文学素养和书法功底有着一定的要求。赞波11岁练习书法,隶书、楷书都很精通,可以最真实地还原古籍的状态。只是抄补费时又费力,每完成一页都要几个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赞波却干得有滋有味,还成了圈内“名人”。他在抄补中还发现很多古代趣事,就整理成文字,先后在报刊上发表了20多篇文献考证文章。
“我们在修复的同时,能做的就是发现古籍的文献价值,尽可能让藏品不散轶,帮它找到一个好归宿,受到最好的保护。”这个初心让赞波和孙艳担起了共同的责任,也成了夫妻俩感情的润滑剂。即使两人发生矛盾,也会在古籍修复中悄然化解。风雨30年,两个人很少有磕磕绊绊,更多的是牵挂、谦让和包容。
历经20多年的磨炼和沉淀,孙艳已从一个“草根修复师”成长为享誉业界的古籍修复专家。这几年,他们修复古籍3000多册,抄补古书400多页,真正用精湛技能和爱心“拯救艺术”,传承文明。
为了“让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活起来”,唤醒社会上更多人关注古籍保护,赞波和孙艳从2008年开始,依托网络宣传推介古籍保护知识,并应邀去一些大中专院校和居民社区,讲授古籍修复和线装书制作课程,面对面让公众了解古籍修复技艺,在体验中感受中华传统文化的特殊魅力。
是什么让他们把寂寞的事变成快乐?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赞波给我发了一段微信:“志趣相投,相互支持,再苦再难的生活也会充满希望;志存高远,胸怀大志,再孤寂再冷僻的事业也会变得精彩。”虽然看上去有些“高大上”,但感觉的确有道理。
共修一本书,同修一世人。有如此之爱,岂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