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八怪”之一的金农喜欢梅,喜欢画梅花,曾有题句云:“我今常饥鹤缺粮,携鹤且抱梅花睡”,都到这个地步了,说他是“梅痴”也不过分吧!
梅花原产于中国,已经有3000多年的栽培历史,被称为二十四番花信之首。学花鸟画的人练习枝干的穿插,多先学画梅,因为梅花的枝干穿插最典型。梅花在金农全部绘画作品中,占有重要的位置。他有很多画梅的佳作,既有疏朗的,带着“寂寂冷香”的作品,也有表现繁花盛开的作品。金农不像有的画家只会画一种梅:老干加几朵梅花来衬托梅花的孤寒,追求“鹭立空汀”的极致。金农是少有的能够把繁枝密萼呈现出来的画家,在这一点上,他跟元代的王冕有相似之处,两种方式都能运用自如。其实画繁花难度很大,对画家的技巧要求更高。画家需要控制力,更需要有把控全局的眼光,而不只是处理一个局部,是靠全面、整体的布局,把梅花整个铺满画面,造成视觉上的感染力,跟画单枝梅花完全不同。
我们看收藏在上海博物馆的一幅《红绿梅花图》(立轴,绢本设色,纵138厘米,横65.5厘米),就能感受到它的独特之处,这是金农画繁花的代表作之一,在这幅作品里花枝繁密,生机勃发,打破了画梅“宜疏不在繁耳”的旧规。
其一,夸张。在绘画中,夸张是一种常见的手段,它是对表现对象鲜明、有力的呈现,夸张其实是对认识对象深刻体悟的结果,着力表现所需强调的事物和想法。造成满目繁花盛开的样子,形成一种视觉冲击力,就须把梅花尽可能多地呈现出来。其实,这种经验也是从现实中来的,枝干花叶为了充分获得阳光,都是互相避让,竞相出头。所以,在构图上,金农先从枝干入手,厘清主辅的关系。主干分枝呈放射状向前后左右四面发散,除了主干从画面右下角伸出来,伸向天空以外,还有无数的细枝条生发出来,“或正或侧,运笔中缓行缓止,不迫不促,有顿有挫,有节有律,似不用力而力自在,似无用意而其意无处不在”,前枝遮主干,主干遮后枝,线条有力、自如、潇洒!画家作出不同的远近位置安排,主次分明,疏密相间。
其二,对比。如果梅花都是同一个样貌,枝干粗细相同,花形类似,虽然也会造成多的感觉,但它容易形成单调、枯燥的印象。处理“多”的时候,要给人一种节奏、韵律感,就需要运用对比的手法。在金农的画中,我们可以看到,前景中,他用大笔重墨画出主干,使老干显得苍劲有力,再以浸润的淡墨挥写细嫩而挺拔的新枝,宾主分明,上下穿插,不同的墨色处理,加上互相照应的枝条,就不会给人呆板的印象,有“古干盘旋嫩蕊新”的感觉。有穿插使得花枝有前后层次,画面就显得丰厚;有交错使得花枝互相配合,盘根错节,疏而有致。
花朵的画法也是有聚有散,轻重虚实布置得当。看上去满屏花繁枝密,紧凑集中,但细看左侧的三分之一篇幅,以及左边一角的留白,就知金农深谙辩证的道理,布局有松有紧,既有空灵疏香,又有聚集之势。花用细线圈成,浓墨点蕊,明晦分明。元赵子固亦云:“浓墨点椒大是难事”,金农的一圈一点,却得心应手,他曾说:“用心四十年,才能作花圈少园耳。”花有已经盛开的,有含苞欲放的,还有各种朝向的,形态丰富多样。花的颜色的对比,金农从辛贡的粉梅、王冕的红梅中得到启发,运用二老之法,勾花点蕊,朱朱兼白白,煞是好看!
其三,韵味。用了夸张、对比手法,还要有韵味,这个韵味体现在什么地方?它的枝条不是从上往下垂,也不是横向斜伸出来的,而是从底部生发出来。每一根枝条不求“拙”味,而是灵动、活泼的,一点都不“板”,好像春天池塘里的水草,从泥里生发出来,扶摇直上,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它的身姿。“在动势中有向日舒笑,迎风欹斜,浥露含烟,带雨迎曦的变化”,一动百媚生,这种线条的变化、灵动使整个画面有一种生命勃发的气息,自有秀润天成的风姿!
金农画梅,不求孤标,而是万蕊千花,迎着风霜,随心绽放!虽然处于寒冬时节,世上万物多处于蛰伏状态,但金农画出这样的画,看上去,无数的梅花小精灵已经按捺不住绽放的喜悦。世总为情,情生丹青,金农何尝不是借着清极不知寒的梅花,在抒写心中“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的情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