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春祥法官(右二)下乡办案
相邻的两个房檐,让处了大半辈子的两家邻居翻了脸;单身大哥去世留下的院落在拆迁范围,弟弟一家独自签署了拆迁协议,姐妹们不干了,虽然法律规定男女继承权平等,然而出嫁女不占宅基地的顽固思想也广泛存在,两边都咬着自己的理不肯让步;过年前外地打工者追包工头追到村里,急得恨不得要掘地三尺找到老板要回家的路费,可老板行踪不定,又得找到人又得要到钱可不容易……今年54岁的连春祥在法院干了36年,其中在基层派出法庭干了28年,用大半辈子来处理这些不大又棘手的乡村矛盾。虽然一辈子当法官没有办过大要案,然而连春祥的埋头苦干依然得到了百姓的认可。今年,连春祥荣获“全国五一劳动奖章”的荣誉称号。
一条雨漏平了邻里矛盾
2017年,连春祥受理了一起因屋檐引发的相邻权纠纷案。连春祥到现场一看,这两家的房子都不小——东边是原告,房子两层半;西边是被告,房子两层加一个带有彩钢屋顶的塑钢结构。矛盾就因为这个彩钢屋顶。
原来,东家的房产比西侧邻居的房子高了半层,而两家的院墙距离不到50公分。身材瘦小的连春祥侧着身子才能挤到这个缝隙里观察两边房顶的情况。“到墙缝里一看,如果西家不盖这个彩钢结构,他家二层没法住人,屋里人都在东家的眼皮底下。”连春祥说,可是彩钢屋顶有个宽二十公分的大房檐。每次下雨,顺着房檐流下来的雨水直接冲刷东家的窗户和院墙。于是东家起诉,两边的矛盾激化。
连春祥到现场调查时,双方的火药味还很浓。住在东侧的夫妻俩有四十多岁,都嚷嚷着要西家必须拆掉彩钢屋顶。而西侧住着一对六十多岁的老夫妻,其子女也到场助阵,不满地表示:“你家盖二层半的时候,对我们家影响那么大,我们都没说啥。北京能下几天雨,怎么就容不下?就不拆!”
连春祥一边劝着,一边想办法。“如果被告拆屋顶,那么他肯定会追究原告影响自己家隐私的责任,这就成了一个罗圈官司。两边的矛盾会越来越深。”连春祥说。
为了寻找解决的办法,连春祥凭着自己和村民熟悉的优势,找了村里几个盖房子的工匠讨主意。几个工匠听完他的描述,给他支招:“给被告屋顶下加个雨漏,把雨水引走。”
连春祥拿着这个办法找两边商量。原告方不依不饶地说,这雨漏半空中的位置越过了两家宅基地的边界,占了他家地盘。连春祥又去找工匠们咨询,工匠帮他重新设计了雨漏的位置和长度。这次双方达成了调解协议。西家安装了雨漏之后,连春祥又去了现场查看,嚯,这房顶装修得挺漂亮,雨漏接住雨水之后将雨水导入到雨水管,直接排到地面,两家的矛盾顺利解决。双方都拉着连春祥说,“这主意真不错。”
探访乡村老人给打工者要回家路费
2018年过年前,几个外地来京务工人员向法院起诉包工头,追讨工资。“钱虽然不多,但是他们挺着急。”连春祥回忆,原告是几个负责安装门窗的工人,手头上的证据就是工资欠条,问他们老板的住址都没有。这类案件最难的是找到人。被告如果不露面,案子一拖就是几个月。
快过年了,连春祥不太甘心让几个工人空着口袋回家,等年后他们还得大老远跑来继续打官司。连春祥四处打听包工头的下落,还去了十几公里外包工头注册公司的所在地查看,但是依然没有收获。
这时,村民告诉连春祥,这包工头有个老父亲住在葫芦垡村。连春祥来到这位老人家中和他谈心,希望能找到被告。“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你们找我也没有用。”老人一开始就不太配合。连春祥看到老人岁数不小,腿脚不灵便,是需要人照顾的年纪,儿子理应挂念家里,不会和老父亲失联。“您要是有他电话一定替我们转达。现在的证据对他不利,如果他真的拖欠工资,等法院判决之后,他也得给人家工资,还得给利息。如果不给,会成为失信被执行人,到时候他的个人信息一上网,他生意还做不做?法院可以从他个人账户上扣钱、查财产,对他影响可不太好。”
离开老人家的时候,连春祥看老人的眼神,觉得这事儿有门。果然不久,几个原告特别高兴地到法院撤案,“不知道咋了,他突然把钱给我们了。我们已经买了车票要回家了。”原告跟连春祥说。
办“剪不断理还乱”的分家案
连春祥说,审理比较困难的是继承析产类案件。“一个没有父母子女配偶的老人去世,其继承人范围有兄弟姐妹,而这些人总是散布各地,远的有定居海南的,怎么通知都是难题。还有人虽然在继承人范围,但是和村里其他亲属多年没有联络,人要是在外地的话,恐怕是否在世、有无子女,都难以查清。”连春祥说,如果财产范围再涉及到拆迁利益,那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去年年底,连春祥就受理了这样一起案件。一位老人去世之后,留下了一栋两层楼。因为他没有子女配偶,父母也早就去世,老人的院落由弟弟弟媳打理。之后,老人的弟弟也去世了。当这栋楼被规划到拆迁范围之后,其弟媳签署了拆迁协议。老人的姐妹对此不服,提出起诉。
连春祥在审理时发现。老人的父母是再婚家庭。这个继承人范围不仅包括现有弟媳侄子一家和二姐妹,还有老人父亲与前妻的五个子女。如果这些子女已去世,其继承份额还会由下一代继承。这是一笔非常复杂的账。
同时,原被告的矛盾也令本来就复杂的案件更为棘手。被告弟媳非常执拗地认为自己就是这栋楼所占土地的拆迁受益者,其他人继承的只能是那两层已经破败的楼体。“拆迁时国家已经将土地使用权确认给我了,因为关于拆迁所有的合同都是我签字,国家拆迁,要不是合理合法的话,就不会确认给我。”被告答辩时理直气壮地表示。
连春祥心里明白,乡规民约中一直有外嫁女不占本村宅基地的旧俗。这个弟媳一定觉得已经出嫁且户口不在本村的“姑奶奶”不应占本村的地,因此不同意出让土地拆迁利益。
连春祥一方面掰开揉碎地跟被告讲道理,又提出让其儿女作为代理人出庭应诉,让他们做母亲的工作。“年轻人传统思想少一些,法律素质高一些,讲得通。”连春祥说。另一方面,连春祥动手画图,将这家复杂的继承关系一层一层地理清楚。在判决中,他将复杂的家庭关系理顺,说清了继承人范围、每一个继承人的情况,继承意愿以及继承份额,为暂时没有联系上的继承人保留了份额,并指定了其他亲属对财产进行保管。
在拆迁款项到账时,连春祥及时将账户查封,由法院进行分割,避免了钱款到了一方手中,另一方拿不到再起纠纷的可能。案件结束之后,两方都对连春祥的判决服气,认为已经把道理说透了。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连春祥的祖父是在平西抗日战争中英勇牺牲的烈士。他继承了祖辈的朴实和甘于付出。连春祥曾在日记里写到:“刚到法庭的我,主要工作就是记笔录和跟着师傅下乡调查。师傅曾郑重地对我说:‘连子,老百姓打官司不容易啊,千万不要不把老百姓的事儿不当回事儿,没有难事儿,老百姓不会打官司,不能怠慢他们。’师傅的话我暗记于心,一直到今天。”
本报记者 李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