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十字会是国际上最大的慈善团体。但很长一段时间,作为传教士带来的“舶来品”,红十字会在中国被视作帝国主义侵略的象征。周秋光带着两个学生翻报纸,甚至跑到美国搜集资料。2000年,他发表《晚清时期的中国红十字会述论》和《民国北京政府时期中国红十字会的慈善救护与赈济活动》,系统地论述了红十字会在中国的成立、发展和影响,在国内引起了较大反响。
但周秋光并不满足仅做一个慈善组织的研究。人民出版社编辑张秀平女士对周秋光说,为什么不做个慈善通史呢?“我也有过这种意识,但是不敢大想,我不断拷问自己,写个通史,我能行吗?”周秋光回忆。
张秀平的话坚定了周秋光的想法。他带着自己得意门生曾桂林做副手,对慈善史重新进行架构。2005年,周秋光花费6年时间完成了40余万字的《中国慈善简史》,这是我国慈善理论研究的开山之作。
此后,周秋光又不断突破自己。2007年,三卷170多万字的《中国近代慈善事业研究》出版;2010年,第一部地方慈善史《湖南慈善史》出版;2011年,国内第一部当代慈善个案研究《中山慈善万人行研究(1988—2010)》出版。目前,周秋光正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慈善通史》,份量达八卷本,500万字。
力推慈善回归民间
周秋光的眼前常常浮现出一幕。
1917年,南北军阀争夺地盘进行混战,生灵涂炭。9月,京津一带发生特大水灾,百万黎民饥寒交迫,瘟疫流行,饿殍遍野,流离失所。熊希龄坐在船头,眼望着这片灾难深重的土地,少年时期立下的理想和眼前的灾荒,促使他走上一条崭新的道路——济民救亡之路。
这是熊希龄开展慈善事业的开始。
熊希龄那一刻的所思所想,也常常在周秋光心中引发共鸣。
“我有时想,跟熊希龄比,我算什么呢?我能为慈善做什么呢?”周秋光说,“学者最大的特长也是纸上谈兵,但学者最大的问题也是纸上谈兵。”
他力促自己成为一名“实干家”。
作为湖南省政协常委,周秋光的大部分提案都是围绕慈善展开的,包括在省政协会上递交的建立住房社会保障、农村地区社会保障、支持社会助残并解决湖南省残疾人艺术团相关问题等提案。而推进慈善民间化、法制化、系统化、普及化、专业化,则是周秋光多年来最为着力的地方。
周秋光做慈善研究的30年,也是中国慈善由无到有、从冷到热的30年,目前,我国慈善事业呈现官办慈善为主,民办慈善为辅的格局。不过,近年来,红十字会、青基会、宋庆龄基金会等官办慈善组织相继爆出一些问题,“郭美美事件”更是热极一时。
对于这些问题,周秋光从不避讳、敢于直言。他多次接受媒体采访表示,“我觉得它们出问题是必然的”。
他直言不讳地说:“只要这个官办的机制不变,就很难避免出现问题,政府不要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
因此,周秋光长期呼吁,慈善一定要回归民间。
他认为,慈善是一种民间行为,因为善源来自民间,是人们出于善心对弱势群体自觉自愿的帮助。它不是人们必须履行的义务或者责任,因此不能把它纳入社会保障的有机组成部分,只能作为社会保障体系的补充。社会保障或者福利才是属于政府的责任。如果慈善成为社会保障的组成部分,那么政府和民间的界限以及职责区分也就没有了。
他呼吁,政府要从慈善中退出来,专心做社保、做公益、谋福利;政府一定要认识到民办慈善其实就是在帮助政府,政府没有必要去和民办慈善争善源,从而阻碍民间慈善的发展;“民办官助”是中国慈善发展的合理定位;政府在放手让民间办慈善的同时,要用法制去监管,引导民办慈善机构建立行业规范、行业自律等等。
周秋光表示,正是因为理论界长期没有厘清公益、社会保障、福利、慈善之间的边界,厘清政府和民间在慈善中的定位,《慈善法》因此迟迟没有出台。这使得慈善事业一方面因为缺乏约束与监督,各种慈善乱象频发;另一方面又造成官办慈善垄断局面,阻碍了更多的社会力量参与,从而严重影响了事业的健康发展。
可堪欣慰的是,2012年以后,在这些问题上各界基本达成了共识。2016年3月16日,全国人大表决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慈善法》。
周秋光长期力促慈善法出台,为其做了大量工作。得到这个消息时,周秋光正在北京。那天,他和卢德之、徐永光、王振耀等几位慈善界大腕聚在一起,每人差不多都喝醉了。
致力实践慈善教育
如今是鼎鼎大名的慈善史专家,周秋光少年时怀的却是画家梦。1954年,周秋光出生于耒阳三都双红村2组。父亲是个船工,长年奔波于耒水河上。1971年高中毕业,周秋光回乡当知青,三年间,他当过大队团支部书记、加工厂会计、乡民办教师。
其时,别人把书籍弃之如敝屣,他仍然还抱着一个文艺青年的幻想,“因此比别人多读了几本书、多画了几筐画”。因为心里做着画家梦,1974年推荐选拔工农兵大学生,他报的也是湖南师院美术系。
文化成绩名列前茅,专业成绩名列第一,本以为十拿九稳,可莫名其妙的是,他却收到了历史系的通知书——原来,名额被别人取代了。
迈入历史系的大门,周秋光的艺术梦幻灭了,史学梦却在冉冉升腾——这或许对当代选错专业的大学生人生有所启示。他说:“假如命运做了错误的安排,我则选择正确的道路。”
30多年来,周秋光在岳麓山下的这所大学,学历史、教历史、研究历史。尽管1998年后他也兼职从政,官至长沙市政协副主席,但他说,一位教师不应离开讲台,一位学者不应该离开学术。
熊希龄对他的人生观影响至深。
他告诉记者,熊希龄的一生可以用六个字概括:维新,济世,救亡。熊前半生在政界,从民国总理的职务上退下来后,希冀能真正为百姓做点实事,就投身了慈善。他创办香山慈幼院,收养孤贫儿童,以自己有限的力量去补救当时的社会,并提出贫富均等的慈善教育理念。
他说:“我认为做慈善有两种,一种是慈善救济,即救人的身体和生命;另一种是慈善教育,即救人的灵魂。前者是消极的慈善,后者是积极的慈善。而积极的慈善才能真正实现慈善的终极意义。熊希龄所倡导和实践的正是慈善教育,我觉得他的这种精神和理念值得我毕生去探索和研究。”
因此,传承和践行熊希龄的慈善教育,便成为了周秋光的另一终身事业。早在写完《熊希龄传》之后,他就敏锐地觉察到慈善事业在国家社会生活中具有不可或缺的地位,于是及时将学术视野转向慈善事业,并着手培养后备梯队人才。
上世纪90年代后,中国慈善事业得到了迅猛发展,各种慈善活动大量出现,民间慈善组织纷纷建立,但这并不能说明我国的慈善事业已经发展得多么好。
在周秋光看来,当前我国的社会慈善事业尚处于发展的“初级阶段”,虽然取得了较大成绩,但是也存在着一定的困难和问题,比如慈善观念滞后,慈善文化还不浓厚;慈善机构的数量太少,慈善捐赠水平较低;慈善组织自身亦存在着不适应发展需要的弱点等。
他说,尽管政府大力提倡,但一些人仍对慈善事业存在着认识上的误区。甚至一些慈善组织及其从事慈善工作的人员,也只是将慈善事业看成是单纯的道德事业,未能将其作为社会分工产物和不断发展的社会事业来对待,从而与发达国家慈善事业理念存在着较大差距。
改变这种现状的关键,在人才。
为此,他最早在全国开始培养慈善史研究的专门人才,并尝试一种新的学术研究模式和研究生培养模式——让研究生充当学术助手,做课题研究训练和实验,并将这种训练实验和他们的毕业论文相结合。《中国慈善简史》便是他和他的学生曾桂林等合作的结果,也是这种模式的第一次尝试。此后,他相继与学生黄仁国合撰了《刘大年传》,与张少利等合撰了《湖南慈善史》,与贺永田等合撰了《中山慈善万人行研究(1988—2011)》等。
实践证明,这种模式是非常有效的,周秋光培养了一大批研究型人才。目前他率领其博士生、硕士生,组建成一个学术水平较高的科研团队。该团队在学术研究中注重产学研合作,将慈善理论研究与国民经济和社会建设紧密结合,产生了良好的社会效果及其反响。目前,他的很多弟子已经成为教授了。
邵阳学院教师李朝霞是周秋光2001级研究生,她回忆起在周秋光门下求学的经历,最大的感受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要想永远有鱼吃,必须学会钓鱼的方法。“周老师传授给我们的正是钓鱼的方法。许多周门弟子因此受益匪浅。”她说。
这些年来,周秋光用大量的时间来传播和弘扬慈善文化,他每天只睡6个小时,忙得脚不沾地,人称其为“很拼的老头”。仅这几年,他就应邀担纲国务院立项、民政部和江苏省共建的我国慈善领域首个专题博物馆——中华慈善博物馆史料文本和布展内容文本的总撰稿人,又应邀作为《慈善法》宣讲团成员四处宣讲。今年暑假期间,他也没有休息,还办了一个有全国40余所高校103人参加培训的“慈善公益与社会发展”暑期学校,为慈善公益人才的培养尽心尽力。(记者 阳锡叶)